“步步,跑慢点,别又摔了。”那个温和带笑的声音传来。
姜遗光置若罔闻。
月光下,他的影子在身前拉得老长。但渐渐的,他身后又慢慢浮上来另一道黑影。
两条影子在地面上,一前一后往山下跑。
但他身后无人,只有一声声熟悉的声音唤他停下。
反而是周围,慢慢绕出几道身影来。
黑的天,白的地,青的山,幽绿树林,血色池水。飘飘忽忽几道好似无骨的身躯,青衫、绿衫书生举了折扇高谈阔论,其中一人正长了他父亲的模样,另一人姜遗光却没见过。又有身着藕色广袖褙子的女子悲怮啼哭,似乎无力承受那种苦痛而弯下柳腰。
幽幽笛声自身侧传来,那儿坐着个深衣老叟,头裹布巾,自顾自吹笛。老叟身后,失意潦倒的官袍男人醉酒胡言,不知呢喃着什么。密林中,若隐若现几道官兵打扮的影子。
正和友人谈论的青衫书生抬起头,向少年看来,温和一笑,便朝他走来:“步步,你怎么在这儿?”
姜遗光不避不退,迅速从袖中抽出一柄小刀箭也似的掷过去,那刀带着破空声穿过对方,狠狠扎在一棵树上。
刀把还在微晃。
那道虚影消失了。
姜遗光跑得更快。
一路上的树好似都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伸出枝去,要把他留下,要绊倒他。好在原来的几个山匪就在不远处,姜遗光抽了他们的腰刀便往前行。
他还记得路,闭着眼抽刀一路砍一路跑。
闭上眼,鬼魂反而无法迷惑他。
很快,姜遗光就跑到了山脚下,身后却传来古怪的窸窣响。
总归已经跑出了这座山,姜遗光顺势回头看去,就见一列几乎看不到头的送葬队从他刚刚出来的山路缓缓走出。
第一个人踏上平地的刹那,冲天唢呐声当头吹起。
嘹亮、高亢,丧乐响彻云霄。
白色麻衫,白色幡布,白的纸人在风中簌簌响,穿着白衫戴着白面具的人提了篮子,手往里抓一捧,挥臂一撒,白色纸钱漫飞天舞。
身后扛着棺材的人同样通身白,两侧人端着纸扎人、纸马,再往后,白衣小童两边脸涂了一圈红脸蛋,蹦蹦跳跳嬉笑撒纸钱。
漆黑夜里,送葬队白得刺目,唯有当中一口扎了白绸带花的棺材,漆黑厚重。
若换个人在这儿,定要被吓得站都站不起来,姜遗光却扛着白冠文站在路中,不闪不避。
任由那队丧葬队伍吹吹打打着向自己走来。
两个白色小童先跑过来,围着他转,姜遗光不看他们,转头往四周看去。
山上的路他都摸了个透,到山下后他就不知该怎么走了,最好还是等天亮。
有鬼也正好,山里的野兽不敢出来。
姜遗光找了一棵树,要把白冠文放下来。
他这时候才警觉地发现,自己扛着的人似乎轻了不少。
放下后,他就知道原因了。
白冠文的头颅好似被抽干了似的,薄薄瘪瘪一层,两只眼凸起,头发早就散了,乱糟糟地堆在扁平如纸的后脑。
好像被压平的纸扎人。
他一路跑,都不知什么时候出的事……
姜遗光把白冠文放平在地,靠坐在树下,准备等眼前送葬队过去,再等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