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吟做了一个梦。
每次梦回八年前时,他都是焦躁不安的,醒来往往又会发一次疯病,但这次似乎很不一样,他在梦里并没有熟悉的痛苦之味,四周的场景也像是有种奇妙的安逸。
他半昏本醒地靠在一个人怀里,脏乱的头发被那人握着手里悉心照料,梳子梳发时也是小心翼翼的,没有扯一下头皮,他很多时候甚至都没什么感觉,简直比他从前在侯府时伺候的丫鬟都细致。
那个人的声音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病得要听不清声音了,还是说他已经要死了,那个人的声音才会忽近忽远,他伸出手去试探地触碰,断了筋脉的手这次竟然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可他却没抓到那个人。
他又想开口说话,想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又想说你太吵了,我现在脑袋里嗡嗡直响,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忽远忽近的嗓音依旧在耳边絮絮叨叨,听久了也习惯了,对方沉默的时候还会觉得很寂寞,像是沉入了无人的海底,又闷又冷,当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时,他就如同重新上岸的人,得以呼吸。
其实那个声音很温柔,也很好听,他这么想着。
他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唯有这个声音让他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而他如今孑然一身,也唯有这个声音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世上还能被人惦念。
“阿煊!”
地牢外突然传来这一声呼唤,他身后的人受惊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闻声跑了出去。
他的耳边又安静了,他又沉入了海底。
也许那个人是叫阿煊,他开心了一点,想着自己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等那人去而复返时,他久未开口的嗓子沙哑道:“阿煊,你叫阿煊吗?”
那人像是有点不高兴,都不抱着他了,语声听起来还很委屈:“我不叫阿煊,我叫江遥。”
他头很痛,皱着眉反应了一下,道:“哦,原来你叫阿遥。”
江遥又高兴了起来,结着茧子的手轻柔地蹭过他的头皮,低声道:“对啊,我叫阿遥,你千万不要记错了,也不许忘了我,以后我可是要来找你的。”
他不明白这是在说什么,什么叫以后会来找他,但他想了想,还是回道:“我不会记错的,也不会忘了你。”
后来的画面颠三倒四,光怪陆离,他记不清江遥说了什么,也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等江遥再次出现在梦里时,他看清了对方的脸,长睫毛扑扇扑扇,眼中有泪珠,看着他的神情却有些冷漠。
“你说话不算数,你把我记成了阿煊,还忘了我……我不会再去找你了……我要走了……”
他突然很慌乱,伸出手要抓住江遥,可如八年前一样,他什么都没抓到,于是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不要走!我错了!我没有忘了你!你别走!”
可是江遥还是走了,永远地消失在了梦境的尽头,他茫然四顾,喘息两声后清醒过来,披衣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眼,想起之前有次天还没亮时看到江遥在外面拿着一根树枝练剑,被自己叫进来后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看江遥对着自己无比专注的眼神,忐忑地揣摩自己的心思,与自己说话时一惊一乍的模样,这样一个人让他能感受到这个人是属于他的,喜怒哀乐都跟随自己而走,他可以主宰这个人的一切,包括生命。
或许这个人还会让他意识到他可以交付出十足的信任,可以相信这个人永远不会背弃自己,永远会陪在自己身边。
这八年来他一直是孤独的,除了复仇,对其他的一切他都索然无味,看待世人也冷漠无情,就如同八年前世人看待他。
江遥的出现似乎这短短一两个月内就改变了他的一些想法,仿佛冰封的冻土也会在春风里融解。
在知道江遥就是当年那个救他的人后,这样的感觉更加强烈,可如今看到江遥突如其来的冷淡,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他好像从没想过江遥有一天也会有失望的情绪,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江遥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付出,如今才反应过来江遥也是活生生的人,会难过,也会失望。
现在这个曾经短暂属于他的人要离开了。
他又将是孤独的一个人,冷漠地窥视着世间人事。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不同意江遥离开,他确实认错了人,伤了江遥的心。
这种奇异的思绪扰乱了萧吟的生活,为了让自己恢复正常,他不得不全身心投入到京城的漩涡中去,决定不再观望等待,立马秘密启程去阔别八年的京城开始最后的布局。
江遥经由萧吟同意回了暗阁,但他看得出来,墨风对他和对其他暗卫还是有许多差别,并不怎么派他出去执行任务,就连值守都能免则免。
暗阁规矩森严,大家不会对阁主和主人的命令提出异议,但江遥也很识趣地少与其他人接触,并下定决心还是要趁早离开此处,不然一定会给大家带来麻烦,他素来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也害怕成为别人的麻烦。
在暗阁待了半个月,江遥随着众人一道去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