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的药箱,落在了空无一人的栅栏外。这样的情形多少有些不同寻常。守卫们都去了哪里?目光移动,慢慢的落到栅栏边缘那无意间露出的一副衣角上。
明黄色的衣角,上面隐隐绣着繁复的花饰。似曾相识。
他,终究还是来了。
风瞳顺着我的目光望了过去,呼吸微微一窒。紧抱着我的身体却反而松弛下来,向后一靠,唇边浮起了一丝略带嘲讽的浅笑:“堂堂天子之尊,竟然跑到地牢里来听壁角,传扬出去,可不体面哪。”
栅栏外的衣角动了动,向前缓缓走了两步。明黄色的团蝠长衫,腰间系着青玉攒金丝的八宝腰带。身畔垂着明黄掐金荷包,垂着攒珠璎珞。再往上看,熟悉的一张容长脸,眉目阴沉。黑湛湛的眼瞳中一副山雨欲来的阴戾。
以往每一次看到这个人,都会有种无形的威压感,会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但是此时此刻,除了他意外出现带来的视觉冲击,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甚至连恨都没有了。
我只是一言不发的回视着他。我从来不曾这么平静的打量过他。他和我记忆之中的样子略有不同,看上去更深沉,更加让人看不透了。他的目光阴沉沉的打量着我。而我则清楚的看到我的平静是怎样的在他面具般的脸上激起了异样的裂纹。原来那掩藏在面具下面的是一丛丛熊熊燃烧的火焰,正从那眼底的裂纹里迸裂出来,一点点蚕食着他的冷静。
一丝骇人的火光飞快的闪过他的双眼,他重重一拳击在栅栏上,空洞的回声立刻引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明德侧过头,冲着外面厉声喝道:“滚出去!”
还未等小心翼翼的脚步声都退出去,他已经转过头来,一双黑湛湛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恨恨的问:“我一心一意的对你,你竟要这样的报复我?!”
他今年有多大?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吧。这样的年龄就可以把全天下都踩在自己的脚下,也难怪会有那些奇怪的想法了。
“我不恨你。”我静静的回视着他,声音冷静的自己都有些意外:“我也没有报复你。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会解释给你听。因为解释了,你也不会懂。”
明德的目光毫不动摇的盯在我的身上,好象要在我身上剜出一个洞来。蓦然间,他的目光又移到了风瞳的脸上,从眼底里浮起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厌恶:“风瞳?朕倒是小瞧了你的胆子。”
风瞳把玩着我的手指,懒散的一笑,说:“陛下过誉了。”
明德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唇边反而浮起了一丝讥嘲的浅笑:“原来你是为了她。你竟是为了个女人让自己落到这般地步——你当真是连九族的生死都不顾了么?”
风瞳洒然一笑:“陛下请便。风家上下都是些庸庸碌碌,坐吃山空之辈。我一人挣钱,倒有几百个人在等着花。我已经烦透了。假如能借陛下之手除之,倒也是风家大幸。”
明德冷“哼”了一声,“风家堡都被你移空了。你当朕不知道么?你已经落到了朕的手里。朕不相信你连自己的生死也全然不顾了。”
风瞳坐直了身体,用手指轻轻的拢着我散乱的头发,头也不抬的反问他:“生又如何?死又如何?难道陛下真的可以万岁么?!”
一瞬间,明德的眼瞳里仿佛要着起火来了。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放在长袍两侧的手紧紧的纂了起来,握成了两个坚硬的拳头。
而风瞳却俯下头来,柔声细气的问我:“我只会梳男人的发式。要不,我给你打两根辫子吧。”却也不理会我是否同意,自作主张的开始摆弄我的头发。
而我只是懒懒的靠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想动。
短暂的清醒过后,头脑又开始变得昏沉。从狭小的窗里看出去,外面的光又开始变得昏暗。这究竟是第几天了呢?
“你休想就这样死在我面前。”明德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顿,让人听地格外清楚。
从他嘴里听到“死”这个字眼,我反而有种松弛的感觉。
不过就是死罢了。
不过如此……
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再度睁眼的时候,窗外夜色正浓。
昏弱的灯光摇曳不定,风瞳正靠在我身边的石墙上打瞌睡。他睡着的样子显得十分恬静,有种孩童般的简单纯真。象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他的睫毛微微一颤,睁开了双眼。最初的迷惘在睡意正浓的眼里一闪而过,整个人立刻惊跳了起来。
我的手抚上了他的手背,心头微微有些酸涩。
“你走吧,”我说:“求你了,你真的走吧,一定有办法让你脱身的……”
风瞳抱紧了我:“你在这里,让我一个人去哪里?”
“去很远的地方,”我反手抱住了他的腰,把头重重的靠进他的怀里。满心满眼却都是不舍:“去吧。去娶妻生子,过安稳的日子……种花养鸟……”
“我就这么走了,会觉得自己丢下了最重要的东西……恐怕以后的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宁了。那样的日子,想想我都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