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着武士老爷俊秀的侧影,仿佛真的浮上了几分孤独的意味。
“……从来,都没有在我身边过。”他说。
“也从来……都不可能因为我而留下的吧……”
明里难过了起来。她仿佛被武士老爷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难言的孤独和感伤而感染了一样,真情实意地说道:“那么她一定是有不得不离开您的理由……”
武士老爷惊讶地转过脸来望着明里。“哦?”
明里说:“……因为像您这么出色的人,她是不会看不见的!也一定会很舍不得离开您!”
武士老爷哑然失笑。他端着酒盏,仿佛还真的想了一想,才回答道:“……这么说起来,最后分别的时候,她的确是哭了啊。哭得可惨了,整个人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好像不想放开一样……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说起来,大概她真的也是不情愿看到我……离开的吧。”
明里听得简直呆住了。居然有这么复杂曲折又动人的故事!她连连点头,仿佛强调一般地说道:“您看!我就说一定是这样的!遇见像您这样出色的人的话,不会有人想要故意离开您的……或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武士老爷放下酒盏。他的微笑在灯烛的映照下显得有丝飘忽,就仿佛是风中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被吹灭似的。
“即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分别也已经成为定数……”他的声音变得高远而缥缈,像是云雾中的山一样难辨。
“离开之后她会怎么样呢……一定是和那个人开始了新生活吧……假如能够活到战后的话……”他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明里没有听清楚。“……您说什么?”
武士老爷却没有再耐心地为她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不,没什么。”他低下头注视着酒盏,明里总算记起自己的职责,连忙拿起酒瓶为他再度斟满酒。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有点沉闷。
话题再度中断了。明里苦恼地搔了搔头发,终于从被教导的那些所谓的“安全话题”里又找出一个来。
“贵客您是为什么想要来京都的?”
明里本来以为这位武士老爷回答这个问题应该不费什么力气,但是武士老爷却沉默了片刻,才慢慢答道:“……是因为心怀尊王攘夷之志,本想着来京精忠报国的。但是……来到这里之后,我们又做了什么啊——”
明里:?
仿佛无视了她听不懂的懵懂眼神,武士老爷缓缓说道:“时代正在动荡不安,但我们却只顾着一些其它的事情……现在,又伤了手腕,连握刀战斗都不可能了……无力改变,也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这样的我,就连自己也开始讨厌自己了——”
明里:“……”
她虽然听不懂什么“尊王攘夷”、“精忠报国”之类的话题,但“自己也开始讨厌自己”这种话还是听得懂的。她慌张起来,急着想要安慰他。
“不,您是个这么有学问的人……为什么要讨厌自己?像我这样没念过什么书的人都还好好地活着呐……”
武士老爷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正巧,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障子门上忽然映出一道身姿窈窕的人影。
那个人影走到门旁跪坐下来,然后轻手轻脚地把障子门拉开窄窄的一条缝隙,在门外低声询问把头已经凑过去的明里:“……打扰了,请问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明里立刻开心起来,把脑袋点得像拨浪鼓一样,已经完全忘记了要先回头询问武士老爷的意见。
“当然可以!快请进来吧阿雪!”她欢快地说道。
……当然也就忽视了在听到门外的那个声音之后,身姿忽然变得僵硬、表情不敢置信的武士老爷。
门外的阿雪轻轻把障子门拉开一条更大的门缝,欠身站起,垂头急趋两步进入房间,再回身轻轻把障子门重新拉上。
当她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那张如同太夫一般光艳动人的脸上带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营业性笑容,仿佛是想要询问自己应该在哪里落座更佳——
但是下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就僵在了那里,未说出口的询问卡在了喉间。
因为那位武士老爷已经放下酒盏,从容地抬起头来,微微仰起下巴,望着她的脸。
“雪……”他只发出了这么一个字,就立刻因为意识到现在的状况而迅速在脸上挂起了一个应酬场面一般的温和笑容。
“……阿雪姑娘。”他的声音温柔而平静。
“幸会。”
阿雪的身影在门边僵滞了一霎那。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所浮现出来的无法置信、不可思议等等诸般情绪,随着武士老爷的这一声“阿雪姑娘,幸会”而如同潮水一般地退去了。她垂下视线,就势朝着武士老爷微微躬身致意,随即碎步走到武士老爷的另外一侧,就那么跪坐下来了,甚至没有再询问自己应该在哪里入座才合适。
当她跪坐好之后,才低声说了一句:“……不知道这位贵客老爷应当如何称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