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已经隐藏在暗影里注视了她这么久,久得已经几乎能够猜透她的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小心思了。
这个姑娘的爱情,与她的性格与信念一样,顽固不可撼动。
多么可恶啊。令人生气。
新选组最后会变成属于土方君的。那么她呢?也是如此吗?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清醒而理性的。
起初对“清原”这个队士虽然印象不错,但他一贯对别人都是那种温厚宽容的态度,也并没有对她多么特别;后来在大阪的吴服屋里并肩战斗,并最终手臂受伤导致无法握刀,他也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因为并不是她当时不够努力或露出了破绽才害他受伤,而是因为他的太刀从中崩断这种罕见的突发状况;他虽然痛恨自己的坏运气,也不会肆意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那不是他的作风。
最后她实为女性的秘密被揭穿,土方暴跳如雷,他却觉得有丝玩味而有趣。一个女人能表现得比新选组里绝大多数男性队士还出色,这难道不算是一种不俗的才能吗?
他愿意给她更多的表现机会,所以他才会在池田屋事件的当天替她说情解除禁闭,让她出阵。事后证明,她当晚的表现也绝对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可是当时,他对她的感觉不过是对一位出色队士的激赏而已。
一直到他喝下变若水的那一天,她才算是真正给他留下了特别的深刻印象。
后来,就不可遏制地愈来愈关切她,直到他终于发觉她的目光全部都投注在土方的身上。
那个时候他的感觉很复杂,有丝怒意,有丝不可置信,也有丝荒谬感;因为土方虽然长相英俊,但那副脾气可绝对称不上好,即使她是女性,表现得也很出色,并不轻易犯什么错误,可是土方平时冲着她兜头兜脸一通吼叫的时刻也不是就不会出现。而且她可不是那种盲目崇拜大英雄的小女子,也并不会梦想着依附姿态勇武的大男人而生活;在他看来,她对于土方产生那些多余情感的原因简直不可理解。
女人不是都追求温柔的对待,细心的体贴,热烈的情感,强大的支撑那一类的感觉吗?土方却平时又是吼叫又是斥责,板着脸下最严厉的命令,苛求同僚,苛求下属,在新选组财政拮据、捉襟见肘的时候,就连食材和其它的用度都要斤斤计较地节省,对新选组内的其他人最热烈的表达就是“士道不觉悟,去切腹吧”——而且,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她明明就看到了土方唯一态度会温和点对待的女人不是她,而是雪村千鹤;这样的话她也要执着地青睐于他,跟随他吗?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情感在作祟啊?!
他全部的清醒和理性,全部的智慧与头脑,也分析不出她这种糊涂的情感因何而产生,又会最终发展成什么样子。
可是她实在表现得太笨拙了,又愚蠢又钝拙,宁可自己咬紧牙关扛下一切的痛苦,也决不露出一丝的恳求之意。她不会软弱地屈服于自己的情感之下,哀恳着他人赐予她一点同情或爱,也不会如一朵娇怯的小花那样等待别人的呵护;她是顽固的,倔强的,拼得眼睛都红了也不会后退一步,即使站在绝境的悬崖边上也不会跪下来恳求一条生路——那样拼命的一个人,让他不由自主产生了某种名为恻隐之心的感觉,想要帮她一把,想要稍微看到她如愿以偿那么一次两次——
于是他大发慈悲地在那一天日落之后还是出了屯所,赶往岛原,想要看看在土方君带走了雪村千鹤之后,是不是真的把她孤身一人留在了角屋中,她又是否真的面临危险,他还能不能及时赶到支援——
结果,他看到的确实是一位被遗弃在角屋里的姑娘。然而,他看到的,也是一位孤身在角屋面对不逞浪士、勇敢战斗并取得胜利的、顽强又美丽,令人心折的姑娘。
她那种顽强的意志力与生命力,看在他的眼中,一瞬间仿佛竟然在发着光。
不,不如说,在那一刻,他竟然觉得整个岛原辉煌的灯火都暗淡了;在他的视野里,只有她整个人在发着光,那么温暖,那么明亮,不像烛火一般摇曳,只有毫不动摇的执着,映照出他这个躲藏在黑暗里的狰狞的怪物,令他格外觉得狼狈而难以遁形。
……他只是想要靠近那束光芒而已。即使一瞬间就被烧灼成灰烬也无所谓。他已经在黑暗之中匍匐、翻滚、扭曲、受折磨那么长久,实在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接近那样温暖又顽强地照过来的一束光。
呵,多奇怪。
他那天晚上冒着被人认出的危险,匆匆忙忙赶去岛原,原本是想去帮一帮她的。
可是到了最后,被拯救的人,却是他。
或许,也不能算是拯救。从那天之前,从那天之后,他都始终身处最深的黑暗里,最终也没有挣扎出来,直至仙台城中的那一夜化为灰烬。
可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知道了生命力应该是什么样的,温柔、强大、执着、坚信、人间一切美好的相互信赖与理解等等感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知道了,光明与温暖,应该是什么样的。
因为想起了这些恍若隔世一般的旧事,他哑然笑了。可是他并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就那么保持着这样一种不成样子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脸。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此地的——是否也是像他一样,在死后浑浑噩噩地飘荡着,再一睁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新选组屯所的房间里醒来,庭院里传来新八和总司试合时发出的刀剑碰撞声、其他人的谈笑声?
他本想问一问的。可是却又发现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次命运仿佛终于青睐了他,眷顾了他,把她又一次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次,这里没有那个她所仰慕的“土方岁三”。其他人都是一副有点陌生的面孔——可是山南醒来后,却莫名地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对这些面孔都有印象,对这个世界里发生过的事情也有印象;就好像从前和她一起同在过的那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恍若一场梦境那般消逝了——他不知道她看到那些人之后是不是也有相似的感觉,不过,他有种直觉,这里的这个“土方岁三”或许仍然能令她佩服或敬慕,但那种男女之间的情感却不会产生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咽回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那些现在说出来还不到时候的话,平静地说道:
“不,我什么都没有帮上你喔。”
他松开了一只手,转而试探着用那只手轻轻拂动她鬓角因为刚才的一番混乱而变得散乱松脱下来的碎发;他的手劲极其温柔,就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她的发鬓那样,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在你挣扎求生的时候,被各种各样的原因以任务为名遗留在危险里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能为你做。甚至不能自己握起刀去支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