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先生不喜欢我,可是我倒是很喜欢土方先生呢——”她拖长了尾音,声线里不知为何听上去有几分爱娇的味道,仿佛一根细细的丝线延伸过去,想要牵起聆听她话语的那个人的心。
土方:“……!!”
他微微怔了一下。
他在花街当然也有明明白白表示出对他的爱慕的追随者。太夫、天神,甚至是舞伎;在京都、在大阪,全部都有。可是从没有一个人这么直白到可怕地,轻飘飘地就把自己的仰慕化成文字说了出来,一点都不顾及花街里那些迂回婉转的措辞之美。
“……所以啊,看到土方先生流露出为难的样子,我就会想要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您流露出那种表情——”她继续说道,每一句话都如同一团直白燃烧的火焰一般,直愣愣地冲着他的脸卷上来。
土方的手再度一顿。他没有放下喝空的酒盏,但那双幽深的眼睛从酒盏的边缘上方微微斜了过来,不动声色地睨视着坐在他身旁、仿佛正在进行着一场热烈表白的她。外表深黑、内里朱红的酒盏遮住了他下半张脸上的表情,他的瞳中带着一种别人看不明白的神色。
“……你,在说什么大话啊。”他审视了她片刻之后,终于带笑说道。
“男人正在操心的事,女人怎么可能理解得了呢。”他虽然说着这种放在后世一定会被讨伐的台词,可是话语里的那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却十分明显,像是他说出这些话,其实自己也并不觉得多么认真,只是为了搪塞她那些意欲接近他的热烈表白而已。
不过花叶却好像并没有被他的拒绝打击到似的。她笑了笑,涂朱的眼尾轻轻上挑起来,那笑容里并不带有多少花街女子的妩媚之色,却有着一种温和的、无害的、令人不由自主想要心生亲近之意的温暖从容感,就仿佛这个女人能够明白、能够包容、能够支撑她想要支持的那个人,将他一切的困惑、软弱、愤怒和猜疑都抹去,坚定地支撑着他往下走似的——
“这样啊。”她点了点头,既没有像他想像的那般盲目自大到无视他刚刚的说法而径自往下自说自话,也没有一瞬间就崩溃得流下眼泪或露出伤心的情绪;她只是好像很平淡地接受了他刚刚说的那句话,还认真地想了一想,然后继续说道:
“……我一定不是土方先生拒绝的第一个女人了吧。”
土方:“……”
花叶笑了一笑,看起来一点芥蒂都没有,也没有伤心失望,更没有怨恨或不解——当然,也没有自以为是。她的反应是土方完全没有想到过的——平淡如常,泰然自若。
“……但我希望做第一个理解土方先生在想什么的女人。”她果真平淡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土方瞠目结舌,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你要理解我的想法做什么?”他反问道,一瞬间简直觉得这个女人的想法,他也理解不了。
“不要说身为男人,志士报国的想法,是很难传达给你们的……就算你理解了我的想法,那又能怎么样呢?”他理智客观地疑问道。
她是能帮他剿灭几个不逞浪士呢?还是能帮他料理几个长州的反贼呢?——都不能做的话,单单只是理解他的想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下一刻,他听见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出了——更让他惊诧而不能理解的话。
“可是,一个人假如在这世上没人能够理解他的想法的话,即使他再成功、再遂心如意……又有多么孤独呢?”她疑问的表情比他还清晰。
“土方先生想要那样吗?别人不需要懂得您,也不需要理解您,就干巴巴地只是听您的命令就够了?您没有困惑的时候吗?没有面对别人不明真相的误解时觉得生气而想要让大家都了解您的初衷的时候吗?”
土方:“……”
啊,这个姑娘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一点都不像个花街女子,说的话每一句都能戳在对方心肺上。竟然让他一时间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并且她还很没有眼色,一旦因为他哑口无言而让她得意忘形起来,居然就说个不停!
“清姬因为追求僧人安珍而化作大蛇,藤原实方因为对行成的怨念而化作鵺——”
“即使是成为‘鬼’,也一定是有原因的。想要去了解那些原因,这也是很正常的一种想法吧?”
土方的神色忽而一闪,看上去有些出神。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就那么顺着脑中的想法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花叶一顿,把自己最后说的话又简单复述了一遍。
“我说,我很想知道那些变成‘鬼’的原因……”
“不,”土方说,“在那之前,你说了什么?”
花叶:“……鵺?”
土方终于从出神状态中缓了过来。他转过头去,直勾勾盯着花叶的脸,片刻之后,忽而一笑。
“啊,对。”他说,“鵺。你确实说了这个——”
花叶:“……嗯,是的。所以……?鵺有什么问题吗?”
土方幽深的眼神忽然一敛。然后,出人意料地,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如同少年般的浅浅笑意。
“你知道这个世上最强的动物是什么吗?”他突如其来地冲着她抛出了一个全然不相关的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