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改工作组教的东西……我暂时了解得并不详细,但大概能猜到一些,更具体的……我得去问。」
「那你……能不能有空的时候……教一教咱们啊,就算……只教额也行,学会了……额再教给娃……」
在诸多夜香妇中,二十七岁的贺青算是有些姿色的,说这话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一种特别用力的感觉。汤敏杰察言观色惯了,自然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倒并不在意,而是认真地想了想。
「我要考虑一下。」
对方只以为他是拒绝了。
他仔细思考了几日。
过得几天,又有外向的夜香妇跟他问起华夏军分地的事情,整个事情在眼前的小地方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谁的心中,没有那么一分期待呢?
又过几日,研究所正式上班,所长陈辞让约了汤敏杰谈工作时,汤敏杰与他说起了心中的一点想法,倒是讲陈辞让吓了一大跳。223研究所在华夏军的各种机构中算是极其偏门的地方,除了所长陈辞让过去还算是个读书的儒生,所里其他的人中虽然也有战场上下来的,但大都已经处于类似「退休」的状态,基本上是由几个骨干撑着,其他人并没有太多想法的混日子。
即便在这样的环境里,在所有的员工工作中,收夜香依旧是最为低级的事情,因此,纵然陈辞让早就意识到汤敏杰背后可能有些背景,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样的职位上,还想去做些奇怪的事。
口头上自然是进行了鼓励,与汤敏杰又聊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天,发现从对方的嘴里竟然问不出丝毫有意义的线索后,陈辞让又私下里托人打听了一番对方的来历:如此有想法的年轻人怎么会发配到他这里来呢?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打听了,当然依旧一无所获。
而在汤敏杰这边,对于所长的心情他自然理解,但也不需要去管太多。得到首肯后,正月初十的这天早上,汤敏杰在夜香站里与一众妇人进行了对话,提起土改的事情,他表示可以在每天早上给众人做一个小小的学习班,一众夜香妇可以参加,家中若有成年人的,或是有未曾入学的孩子,也能一并过来,他可以对大家进行一定的蒙学教习,包括土改分地考试中会用到的一些数字的辨认,华夏军以及个人名字的书写,以尽量让她们在接下来的土改当中,
能更加的有备无患。
在统一西南之后,尽管宁毅推行了大量的孩童蒙学、以及善学的教育,但两三年的时间,自然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不曾赶上这件事的便利,尤其是蒙学的主体主要放在孩子身上,部分针对大人的夜校或是自学课程,此时依旧没有上正轨,这就更别提人群之中地位最低的这些夜香妇家庭了。
汤敏杰是在仔细的思考之后,做出的这个决定。
一众或年轻或年迈的夜香妇听得呆了,反反复复地询问了几次,有人在明确了事情之后,笑着打趣:「咱这年纪,还能学会什么呢……」有的老太太坐在了地上,张开没牙的嘴啊啊的哭了起来。
就这样,这一年的正月十六,在多少有些「有辱斯文」的夜香站里,或是整个华夏军,又或许是古往今来数千年的历史当中,第一个给夜香妇成立的蒙学补习班,在汤敏杰的推动下,于文普这座小县城的一隅,成立了起来。
虽然家境都算不得好,但正月十五这天,一群平素跟秽物打交道的妇人老太太们依旧提了各式各样的食物来到夜香站,将它们送给汤敏杰,据说是作为「束脩」教给老师,纵然是在敌后工作这么多年,见惯了世面的汤敏杰绞尽脑汁,也没能将这些食物给推辞掉。
只好在此后的时日里,变作了供给几名夜香妇家庭来的孩子的早餐。
平静的年关,过得不久,彭越云又从外头过来,带来了一些食物和物资,被汤敏杰骂了一顿,收下了他半包喜糖。待听说汤敏杰在夜香站搞的那个学习班后,彭越云都被他的做法惊呆了。
年轻的小将在文普留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与汤敏杰一道收了夜香,并且躲在一边旁听了这个教授数字和名字的短暂的早课。待到拖着粪桶回小叶村的路上,试探地说了一句:「这个可以做宣传啊。」
汤敏杰才严肃地跟他说道:「你不要搞事情。」
彭越云点头:「……好。」
「你要承诺,也不许告诉林静梅。」
这次,彭越云沉默了许久,方才点头:「……行。」
在汤敏杰回家后的这段时间里,彭越云一直想要以某种形式让他好过起来,但这一次,直到回归小叶村,处理完夜香,彭越云要离开之际,才拉了拉汤的衣袖,说道:「……哥,我理解你了。」
「……」汤敏杰看着他。
「占领了西南,成都又大发展后,乱花渐欲迷人眼,一些人跟以前不同了,我也看到很多东西,但今天,哥……我理解你了,你跟老师是一样的人,你们是贴得最近的。你放心,你说什么,我照做就是了。」
此时拉着汤敏杰的衣袖,这位若非是娶了林静梅,在不久之后甚至就有可能提升少将的军人微微红了眼眶:「但是……你这样的人,这个样子……我心里难受……」
汤敏杰迟疑了片刻,伸手搂了搂他的肩膀,就像是当年残忍而弑杀的学长,搂着被他救下来的少年战友。
「没什么的,不要被我影响……」他道,「你们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