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以时人的习惯思维,农业上的收获依然与某种“天命”联系在一起。陛下仁心,为了百姓得活,早早将祥瑞送给了隋皇,虽说也得了名声,但现在就让他们这些臣子感到不满足了。
这个祥瑞明明就是大唐的!是陛下的!
若是那个硫酸铵能快点生产出来,就能让很多人闭嘴了。
而且……而且他们看过历史记录,接下来的天灾可不少,原历史的贞观年间,开头四年就是连续的河北大旱、山东大旱、关内大涝连着大旱,水灾席卷九州。大旱又带来了蝗灾。可想而知压力,逼得陛下都吞食蝗虫来破除迷信了。
既然早知道,自然要早准备,除了水利工程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储粮。各地的育种工作进行得不错,下面就要看化肥的力量了。
离开纺织厂,众人各自上马,魏徵嫌人多,站得远远的等人散尽再走,不防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叫声:“魏老道!魏老道!”
晦气!他假作没听见,快步向自己的马走去,却还是被人在肩上重重一拍,满腹牢骚地回头,果然是瓦岗曾经的首领翟让那阳光灿烂的笑脸杵在面前。
“魏老道,一叫你就跑,怎么就这么怕人知道你是我们瓦岗出身?”
我哪里是你们瓦岗出身,我分明是被你们劫走的!
不对,我也不是嫌弃你们瓦岗,勉强也算是因为你们,我才得以与陛下相遇。
老子跑还不是因为你跟徐世勣两个人张嘴闭嘴的魏老道!
魏徵一肚子火,沉着脸打开翟让的手。
“我说几次了,不要这么叫我。有事?”
翟让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就是故意的,不过今天不是跟魏徵逗乐子,是真有事。
“刚跟瓦岗的老兄弟聊了几句,大家都有意向,就你不知道跑哪去了,这不我看见你赶紧来说一声,免得你以后怪我们不认你这兄弟——我们想一起出钱,投钱也办个纺织厂,就叫瓦岗纺织。你来不来?”
魏徵一怔,大为心动。
他没什么钱,翟让他们武将比较有钱,尤其在瓦岗的时候,卖琉璃器攒下了丰厚的身家。这钱单纯办厂可能还行,可想跟其他那些豪族开办的工厂竞争,恐怕就不太行了。
人家都是地方上盘踞多年的世家豪族,厂开在哪能避开跟他们的竞争呢,光是切你原料来源就受不住了。现在棉花的产量毕竟还是有限,这些世家虽然有钱独立办厂,但机器开起来原料很快就要用光,他们都不得不合起来办一座厂,把几家能收来的棉花投进去用。
他们这些人都上瓦岗落草了,出身可想而知,最好也不过是小地主之流,拿头跟人争原料啊。
不过这么多人合起来又不一样,他们好说也是天子元从近臣,一个人抗不过,这么多人也是股不小的势力了,什么豪族都得给几分面子,不能做得太难看。
魏徵也想赚钱,有钱的生活谁不想过呢。但……他真拿不出多少本钱。
翟让看出他迟疑之色,冲他挤了挤眼睛,大包大揽地说:“我们商量过了,当初烧琉璃器的钱大部分拿去养兵,少数也不用讳言,叫我们在山上的人分了。你也是我们瓦岗的人,自然有份,陛下也有份。哈哈,当初找你去瓦岗不就是想找你这个道士帮忙做镜子么。咱们一起拿钱出来,不论多少,占股都一样。反正也不是我们自己经营,让陛下派人来管好了。”
好家伙,这心眼不像是翟让动出来的,魏徵一琢磨:“李密出的主意?”
翟让点点头:“是啊。”
这李密也挺能的,去瓦岗时间不长,翟长都拿他当早期的老兄弟看了。给陛下也占股,魏徵估计陛下不会答应,但这情是得记下的,总不能叫他们吃亏。
翟让虽然也知道李世民名为天命实为穿越的奇遇,但史书并没有大范围公开。李建成都只看到玄武门后不久的一点内容,直接能看到书的很少。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被李密干掉的,待他亲热得很。
魏徵略一思忖,点头加入了。他不是纯然贪财,是李世民跟他们说过,虽然官员参与经营会导致很多问题,但在如今这个关口,能加入这场资本游戏的只有皇家、世家,和官员。所以他不禁,他们想加入的话不必忌讳什么。
禁止官员经商是为了避免与民争利。可是现在有能力办工厂的人,根本就不是一般的民,这种情况下,禁止官员也没什么意义了。很多官员本身就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他们倒是不屑于经商呢,自有家中庶支替他们操办。
还不如放开,多些人投钱进去。
时下虽然仍以土地为重,但纺织业有个特殊的地方,布匹长期可以作为钱来使用。尽管人们都知道这样大量生产出来的棉布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可心理上仍然难免一直以来的影响,看着棉布眼热。
而且来钱太快太直接了,更是能将自家庄园土地上种的棉花直接转化成产品,于是将土地当作身家性命的地主们,也愿意拿钱出来投资了。
李世民想,从这里开始,大概以后新的产业出来,会慢慢养出一群习惯于投资的资本家吧。
不能急,他不能着急。大唐已经不是秦汉时的形势了,纵是皇家也无法直接挑战所有的氏族,能将他们转为成资本家都是进步了。
资本贪婪丑恶,却因为这份贪婪能推动发展。封建社会有着温情的面纱,却打不破治乱循环。李唐皇室作为统治者,必须看清自己的立场,要保留那份勃勃生机,又要压制其丑恶。
这么一想,儒家宣扬的理论倒是件好事了,至少朝堂上吵架时可以拿出来占据道德高地,惩治起那些民贼来也有理论依据。
居庙堂之高,考虑的事总是多了些,远了些。
居江湖之远的小民,关心的便只是身边的点滴,于他们而言,逃役的人还能回家种地就是幸福,以为死了的亲人活着回来就是幸福,官府发下亩产更高的粮食种子就是幸福。
这样论起来,由隋入唐,很多人确实觉得幸福多了。
清河县的纺织工韩腊月就觉得现在很幸福。虽说老家就剩了她一人,三哥在军中行医,不能留在老家,但不时有信来,她可以知道他活着,有吃有穿,而且吃的是朝廷的饭,就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