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她们的陛下所去的后世,很多小工厂都没这么严格,雇的当地人在苍蝇乱飞的环境下就开工了。但她们不一样。
水果的保存和运输是个问题,罐头制作的时令性和工人来源也是个问题。水果不能运得太远,罐头制作的这两月过去,作坊就要暂时关门,不能长期雇工,只能到季节了再临时找人。
所以一时办不了大厂,只能多设作坊,把附近的农妇叫过来干活。这些已经嫁人的农妇几乎不可能抛开家庭去远方,但家门口的作坊她们打破头的抢着来。
大量这样的小作坊,做出来的罐头可是紧俏货,冬天摆出来多少卖掉多少,富贵之家从冬天吃到初春,那得吃多少果子?
这些罐头不知道哪一罐就要进贵人的口,万一吃出个毛病来,作坊主的脑袋真不够砍的。
说白了,没几个黔首百姓买罐头的,除了部分中产之家开荤,全是贵人在吃,哪个敢怠慢。
所以口罩都要用上,免得这些妇人的唾沫玷污了食物。
因为能赚钱,她们也严格遵守作坊在她们看来严苛的规矩。
谁让农户的家庭不容易攒下钱呢,交税和自己吃的粮食要留出来,能把剩下的粮食卖出钱的人家都是中产之家了,不是许陆郭阿方这种能比的。
作坊月结,做下来就是实实在在的铜钱在手上,原本存好多天鸡蛋,喂一年猪才能换到的钱,现在去作坊就有了,她们当然愿意来。
不管如何,也算是符合了卫生要求吧。可别说,郭阿方她们干活的时候,确实喜欢聊天,不戴口罩那就是唾沫横飞的场景了。
她切的是苹果,干熟了闭眼做,一天下来不说话聊天也不可能,管事的人也不至于连话都不让她们说。
这会儿检查过了,负责洗果子的人抬着筐去洗,再搬过来分给大伙,郭阿方就坐下来,跟熟悉的人凑成一堆,一边手上快速地切果子,扔果核,一边说些闲话。
跟她坐一处的是两个要好的同里妇人,还有嫁到邻里的阿姊。几个人闲磨牙,说着说着就说到郭阿方的小姑许狸身上了。
“过了年都要十七了,怎么还没定下亲事?”
“哪里我们不给她定,寻了几个她都不愿意。”
郭阿方一般不在外人面前说小姑不好,许陆跟这个妹妹年纪差得多,他们中间夭折过两个没计入排行的,还有两个弟弟打仗死在外头,就剩一头一尾两兄妹。许狸跟她长子也就差两岁,嫁过来的时候还小,婆母那时还活着,但身体很差,许狸几乎是她带大的,她心里都当半个女儿看了。
所以婚事上面,夫妻俩都不愿意勉强她,要她愿意了才行。只是许狸自打出来干活,心气就高了,她寻摸的几个都没敢找媒人,先问许狸,都不乐意。
可她家就这么个家境,陇南建的工厂少,最招人待见的小伙子就是那种家里有地,自己会修机器,在那些用机器的厂里负责修理的人。
次一等,要么在玻璃窑干活,要么在油橄榄丰收季的时候,榨油厂固定招他们去干活,但家里也得有地。
但这样的年青人眼光同样也高,许狸又不是生得特别好看的那种女孩,这事就有点难了。
平常她不跟人说,怕传出去说许狸眼光高,更难找人家。今天跟亲阿姊与两个要好的妇人吐露,是郭阿方真的有点急了。今年定不下来,过了年就十七,再一年都十八了,她也想托她们帮着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她邻居妇人同样刷刷的切着水果没停手,不妨碍说话:“你也放宽心,不是你一家这样。阿狸手巧,香水作坊每年都找她,从五月做到九月,把心都做大了。再给她好好说明白,她迟早能想通。”
这迟早得迟早到什么时候,郭阿方愁眉不展,但旁人已经聊起别的来了。
她阿姊就说起一户人家。
“我妹妹心善,对小姑好。我们那有户人家可不这样,他家那个妹妹比阿狸还大三岁,这不嫁不是不罚钱了么,他家就不给这个妹妹说亲,年年把她这几月的工钱拿到手里,不放她嫁人呢。”
“啊?”郭阿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一家子就盯上妹妹那半年的工钱了,至于这么没出息吗?
“他家就这么穷,指着妹妹一个人干活?”
“干活的人多,要养的人也多。”郭阿方姊说,“夫妻俩生了七个,全养活了!”
这真不容易,顿时让大伙的注意力转移,问了好一会这家怎么养孩子的事,郭阿方姊哪知道人家怎么养孩子,随便讲了几句后接着道:“现在就两个大点的能干活,中间的能帮着带小的,干点家里的事。唉,也难怪盯上妹妹的工钱了。一嫁人,一年不得少几百钱在手?”
“不止这半年工钱吧。”郭阿方由许狸想到那个可怜女子身上,提出了异议,“像我家阿狸,没活的时候回家还领毛线回来织毛衣围巾呢。”
“对对对,那家妹妹也是这样,懂事得很,好几年都这样,回家干完活就织毛衣,一坐大半个时辰都不动一下。哪想到这勤快还惹出歹意来了。”
一干人就为这妹妹操起了心,七嘴八舌说了一会,郭阿方见自己阿姊光笑不说话,嗔道:“阿姊还有话不说,引我们着急!”
郭阿方姊笑道:“也没什么了,就是他家太过份,那妹妹今年初就跟人私奔了,听说是在作坊干活时认识的妇人喜欢她,让她嫁自己儿子。这家人急了去找,被那里的人一起拿扫帚打出来了,官府也不管,说是私奔,可上面没父母,长兄也作不了她的主,到官府登记了就算合律了。”
郭阿方吃了一惊,这种细节她平时哪会注意,这么一说许狸也是可以自己作主的。他们夫妻俩当然不贪图妹妹的工钱,但许狸这主意太大了,她怕真的拖来拖去,拖得找不到人家。
晚上回家,管事的给她们装了点切掉果肉的核回去。
切水果的时候是切四刀,把四周的果肉切掉,留下中间方方的一个核,还带着点肉,也能啃几口。作坊里很多,大部分都要扔掉的,本来送她们也不碍事。不过管事的怕她们因此在切果子时多留果肉在核上,很少这么做,只偶尔发一次。
别说,这大户人家种出来的果子,比野生的和她们自家坡上地头种的都甜,也不知是怎么种的。
中午管一顿饭,她们都自带了装饭菜的木碗,正好用来装果核,打了包袱带回去。
郭阿方跟同里的结队回了家,就见许狸正坐院子里织毛衣,女儿茉莉坐一边,也拿着针在跟她学,三岁的小女儿趴在地上乱画,两人不时地看一眼照顾一下。郭阿方不觉一笑,喊她们来啃果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