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八月初,灾情稳定,无疫病出。
承阳这个被围成铁桶般的封锁之地,终解封放行,以梁颂年为首的赈灾队伍与户部诸大人共同返程。
启程间隙,户部几名主事之间不免低语议论,无非是林知瑾先行返京之事、再者是羁押陈育德之事。
承阳被封,他们与县民一样,对外消息一概不知,对内仅闻阁楼失火,其他皆听吩咐行事,无处可问,只得种种猜测。
而另一头的皇城大殿上,却因承阳接二连三传来的消息过于炸裂,导致众朝臣亦议论纷纷,惶恐不安。
奉元帝一气之下拍案而起,“这是朕的殿上,不是菜市口,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
天子一怒,立竿见影,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奉元帝落回龙椅,将手中一直紧握的折子递给身旁的常侍道:“曹征,你给他们读读这折子上的内容。”
这位现任内侍总管,当之无愧的殿前红人,当然能分辨出皇帝此时并不是真气,而是要引出这奏折上的大事。
他自是顺着做戏道:“臣遵旨。”
曹征惶恐上前,拿起奏折站在殿前于众臣眼光下展开,继而清了清嗓子,高声诵道:“御史台御史中丞臣林知瑾伏首谨拜于皇帝陛下。
臣本年初奉命带户部巡查各地账目,主为核实年终结余帐数属实否,行至杭江、武沙、南贵、川成等地屡受阻碍,或以含糊其辞,或以虚与委蛇,均有拖延。细查方知,假-币泛滥,官府以增税补漏。以上,乃各地在职要员所为也。今上奏陛下整顿官场不正之风,此为其一。
然,陛下委臣以重任,当殚思极虑,以尽为臣之本。而臣文弱一身,路途耽搁,实乃臣之罪也。只经此一事,竟探知承阳要塞地,假-币源头也。其中涉及朝内重部要职要员,兹事体大。今将物证呈于陛下明鉴此事,亦请求陛下降臣失职之罪,此为其二。
奏请此二项,皆出于臣肺腑之言,绝无偏袒隐瞒。愿陛下就假-币事,立案清查,令奸佞巨蠹得以伏法。臣林知瑾再拜稽首。”
台下众臣随着曹常侍捏着嗓子似的声调,逐渐瞪大眼睛。
他们多多少少听到了林知瑾已返京的风声,却没想到其带回来这么炸裂的消息,更没想到当事人今日称病告假,也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唯有江淮景这个知情人面上无波无澜,甚至还能用余光观察旁人。
许久才有一御史上前喊道:“臣请三司会审!立案彻查!”
话音未落,满朝复议,出奇一致。
“三司,”奉元帝冷哼一声,“朕的御史中丞抱病在家,刑部又在此事涉及最多,独剩个大理寺还算置身事外,三司会审,朕可还有三司可用?!”
奉元帝情辞愈说愈烈,台下众臣皆不敢再言语。
沉寂半响,终有耿直御史上前,朗声道:“朝纲不正,陛下理应气愤,只是眼下之急是为整顿上下、铲除奸佞。况三司虽有涉及,却不至倾覆污流,陛下当择清明者主理此案,彻查到底。”
奉元帝脸色有所缓和,继而扫视台下众人,高声问道:“审当然要审,只是诸位以为谁能担任此案主审?”
此言一出,方才还慷慨激昂的大臣们瞬间分出几派,各执己见,开始唇枪舌剑地争了起来。
哗然再起,奉元帝疲惫的捏了捏眉心,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台下仿佛置身事外的当朝宰相林仲检。
“静——”曹征见奉元帝摆了摆手,非常迅速且有眼力见儿的叫停了现场。
奉元帝若有所思地看向林仲检,问道:“此事,老师觉得交予谁合适?”
众臣拭目以待,心中猜测纷纷。
假-币事主要涉及了户部、刑部这两大部门。
户部老臣居多,稍年轻者还是林仲检的几个学生,一直站守旧派,亲宰相。而刑部正与之相反,多为改革派,亲皇帝。
如今交予哪方去办,都难免引起另一方的激烈反对,就算硬着头皮去推进,也会是不断阻碍,困难重重。
事延至此,倒搞成了皇权与相权碰撞的景象。
林仲检上前回话道:“老臣以为,吏部江协办可以胜任。”
众臣闻言视线全部投向了江淮景,而当事人上一秒还在看热闹,此时自己竟成了被人看得热闹,心中瞬间百般滋味。
江淮景的立场从未明确,算是朝中少数的中立且实权要职,然而今日之事,却将他推成了焦点人物。
此时,稍有眼力见儿的大臣,赶紧上前助攻此事,众口一词的支持由江淮景主理此案,仿佛要他一定要应下这份差,从而瞧瞧他最终站队何处。
“哦?”奉元帝道:“江协办不曾有断案过往,何以当此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