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握拳头慢慢收紧,将掌中纸捏成一团,指尖透出白,整个人浸在窗棂斑驳的暗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光是将沈昌所铸冤案与苦主一一对上,便耗费足足三日时光,十几人一刻不停,昼夜轮转才算将唐匡民重新交还的罪状全部消完。
未免意外,他们还特意跑出去见日日清早到夜幕,绕着大理寺苦等,不肯离去的苦主。
然,门外再无一人。
三司的人累得瘫倒在椅子上,不等归家就昏睡过去。
傅伯廉站在门外台阶上,看大街来来往往,目带窥探的视线,袖中手掌死死握紧,熬得通红的眼睛,冒不出一丝水泽来,早已干得眨眼都痛得慌。
“侍中累了,”谢景明微哑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早些回府歇息吧,明日再一同将处置的结果上呈圣上。”
他紫袍已皱巴,可怜一团缩在腰上,被他伸手一点点拍开。
傅伯廉抬头望日光,见檐角伸出干瘦枯枝上探。
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卷过的秋风,“咔嘣”一下折断,坠落地上,变成谁家柴禾。
再开口的语气,不免沾上几分悲凉:“谢侍郎,你我分明见过那张招供画押的纸,不是么?”
那张可以给林澈一家平反,恢复林家声誉的纸张,就曾经在他们手中辗转过,一字一句,墨透纸背,几乎要化作红血流淌出来。
谢景明下阶梯的脚步蓦然顿下:“纵然如此,”他脚尖往下压,一步步迈下阶梯,回首看傅伯廉,清明眼眸倒映着门上高挂的“执法持平”四个大字,“你我又能如何?”
供词从他手中到唐匡民手中,再从唐匡民手中到傅伯廉手中,期间并无他人干涉,更无人能动手脚。
将林家案子供词撤走的不是他们,那就只能是唐匡民。
圣上不想让林家翻案。
那么,他们臣下又能如何呢?
傅侍中看着那双眸子,心里瘪着的气,骤然倾泻流淌,滚了一地,却无法扬起来。
“莫非……”他几番开口,几番哽咽不能语,“就这样让伯谨背负着冤名,地下也不得安宁吗?”
这让他往后下到黄泉,要如何面对故友。
如何面对。
他脊背佝偻下来,褪去与谢景明针锋相对的锐利姿态后,才显露出几分苍老的模样来。
谢景明咽喉滚动几番,朝他揖礼:“侍中累了,早些家去歇息罢。”
他牵走长文递来的缰绳,打马向潘楼方向去。
马蹄哒哒,甩着尾巴。
洛怀珠从观音桥头眺望沈宅,摸到院墙处,驾轻就熟攀爬入内。
不料刚落地,就碰上提着一壶酒,倚靠长廊看她的即墨兰。
她将手中将出利刃收回,猎豹一样蓄势待发的姿态也收敛妥当,放松下来,徐徐走向他。
“舅舅怎会在此。”
即墨兰等她靠近自己,伸出一根手指戳她额角:“你啊你,自己一个人从自由居出来,连林衡那小子都不带,除了要来这里,还会上何处?”
他从花丛里掏出一把锄头,“咚”一下放到她跟前,弯腰瞧着那双杏眸,语气都轻柔几分,“想挖什么,舅舅陪你可好?”
分明身边有同伴,何必事事一个人。
这令人心疼得要死的本领,到底打哪里学来祸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