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明那比冰雪埋了八百年还冷的臭脾气,谁敢冲上来,谢家本身就不入官道,冲上来的人直接被谢侍郎大公无私揭穿其行贿途径,全都悻悻离去,宣扬了他酷吏名声。
云舒吐出一口浊气,纵然如此,她也明白。
如今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急流勇退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于公于私,都对他们好。
“你还算情有可原。”云舒转向林韫,“阿玉有什么理由退下?”
明明,他们年少时候说过,要一起扫平天下,涤荡黑暗,还世道一个光明坦途。
少年意气,口不择言,可笑是可笑了些。
但他们连沈昌、唐匡民都斗过了,难道还禁不住这孤高寡人位置的疏离?
“别气别气——”林韫安抚女帝道,“我只是游学天下,宣扬你与先帝功绩罢了,又不是甩手不干。”
她还亏了咧。
没有官职俸禄便罢,游学还得倒贴自己做生意赚来的钱财。
听到对方不是要和自己疏离,理智重新回笼,恢复得快速的女帝,将自己多年不离身的刀收回来。
“你要去宣扬女官之事罢?”
林韫颔首:“是。”
云舒镇定下来,将腰牌丢给她:“将我十八亲卫带上,你和谢景明两个太精明了,我忌惮你们,每月——每十日行程必须报上。”
林韫和谢景明:“……”
不管如何,两人终究还是暂别官场,于一个明媚春日,并肩骑着一双马,在满城杏花飘飞中,落入万姓之中。
后世史书,于两人列传中,有这样一段评说——
“余尝读谢君亲田书、林候女官开塞书,与其人行事相类。世人误谢君甚深,其威虽严,其势虽锐,然其亲身笃行,百代罕有,于万民可嘉焉。林候少年浮沉,不夺其志,锐意开解妇女诸事,为天下添半数人力,亦可嘉焉。”1
然。
此刻还没称君称候的二人,不过是春风吹拂中,并肩同行人。
亦是,彼此心上人。
他们奔赴年少幼稚的誓言而去。
107番外:沈妄川这一生(1)
◎少年时◎
沈妄川初时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他不过两岁孩童,便在那个阿娘天天含笑念叨,名为“父亲”的人终于归家时,被对方一把大火将他的一颗欢喜心全数烧掉。
大火烧的那一日,他与阿娘好心带回家的一个孩子玩起抓迷藏。
便是这样巧合,根本没有耐心听阿娘解释那个喊他“父亲”的孩子,其实并不是他的沈昌,根本没有料到,他还能活着。
他窝在外头等着小舟前来找他,等到睡了一觉,依旧没能见着人影,循着林中小路回去,恰见山坡上站着一个男人,背着手看他生长的家轰然倒塌。
那年的他,连走路都还有些摇摇晃晃,却懵懂种下仇恨的种子。
有一邻人见他身影,不知为何没有叫喊,反倒将他藏在家中,让他莫要出声。
等他在破败腐朽的屋子里长到八岁,想要为他熬一锅鸡汤补补身体而上山打猎的好心邻人,被大虎咬了一条腿,被人发现时已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