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择龄口中应是,待方柳得到消息前来探望,便见他又俯在案前审阅文书,身形瘦高单薄,面色苍白如死人。
方柳也不劝,只在门口长身玉立站立片刻,等顾择龄抬头察觉有人,便上下打量其两眼,挑眉似笑非笑道:“顾大人勤政,身强体壮令方某实在佩服。”
霎时,顾择龄手足无措,急得猛咳数声。
他将案牍合上:“方大人……”
方柳这才抬脚走入书房。
“顾大人不休息?”
“咳咳……即刻、即刻便要去歇下了。”
“顾大人如此不顾性命,我还当是只打算当一时的知州,势要撒手人寰去了。”方柳闲庭信步走至案前,随手翻了翻文书,道,“且去休息,在下可相帮审阅余下文书。”
顾择龄侧头便能瞧见他脱俗容颜:“……如何能劳累方大人。”
方柳:“顾大人继续宵衣旰食,才是到劳累周遭人的时候。”
闻言,顾择龄羞愧:“劳……劳烦了。”
“不必,要做青史留名的贤臣重臣,光殚精竭虑可不行,还是要有一副好的体魄。”
“谨遵方大人教诲,顾某自当习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只是谈青史留名便折煞顾某了,方大人才应是万古流芳之人,如今尚京城内到处流传方大人事迹,有人编纂了曲儿,京中百姓们人人传唱。”
顾择龄这般说着,乃是真心实意为方柳高兴,以为天下间除却帝王家,唯有方柳配得此美名。
而帝王家的风云亦有其搅动的手笔。
方柳浅笑不语。
大多数人此生都不会出现在史书上的机会,于是哭诉不得志,只能匆匆了结此生。文臣武将汲汲营营,皆愿能在青史上留下一笔,光宗耀祖流芳百世。
但他从不是为留名站在此处。
入夜。
方柳手执一支狼毫笔,垂眸认真批阅文书,烛光于他眼下投映翩跹的影。他不曾抬头,边落笔边启唇,微凉夜色里声音更显清泠:“既来了,不如坐下帮忙。”
话音落,书案对面便有一人落座。
闻行道先耐心研了墨,又将未批阅的文书一一翻开,动作小心谨慎,唯有一丝细碎的声响。待整理妥善,则拿起最上方的文书,默不作声低头审阅起来。
不知不觉,夜色渐浓。
方柳合上最后一本文书,一旁便伸出一只手接过他的狼毫笔,放置于笔架。
闻行道凝视眼前人:“三日后,周军出征衍城。”
方柳抬眸:“候君凯旋。”
二人相顾无言。
少倾,闻行道最先按捺不住:“未来天下大定,不必动武操戈,方庄主何时丢开手中无用的刀?”
“无用的刀?”
“别逢青之流。”
实则闻行道欲说顾择龄的名姓,因他知晓,区别于别逢青、燕折风等人,方柳对顾择龄的抱负确有几分欣赏,肯定他廉洁奉公光明磊落,故而时常逗弄却处处解围。
“丢开,然后何为。”方柳左臂懒散支在桌案,右手食指指尖点向对面人的心间,子夜万籁俱寂,唯他声调轻扬尾声慵然,“只留闻将军这一把?”
闻行道如冷硬的石头般,兀自默然片刻,随后试探般捉住方柳作弄的手。
轻触,只觉莹润劲瘦,教人不敢用力,却又十分清楚这是双力挽狂澜的手,绝不羸弱,涤荡天下作恶之人,斩过敌人首级不计其数。
如今便来斩他了。
心尖酥然如同蚁噬,闻行道一根根与他十指相扣,深邃眼瞳流露仿若视死如归的倾慕。
方柳忽而笑了。
他抽回手,徒留闻行道霎时心间空荡,双眸失神,冷峻面容浮现几分不知何时的恍惚,以至于怀疑方才手心莹玉是大梦一场。下一瞬,微凉指尖却按在他唇峰,压下轻微的令人心颤的力道,冷香隐现,耳畔响起清冽带笑的戏弄。
“就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