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镇北军竟从北邦手中夺回了旧雍门关,且杀了北邦皇子赫连天德,重伤呼延翰等武将,满朝上下皆喜不自胜,顿觉时来运转,也到了他们大周扬眉吐气的时候。前些天整日上书恳求陛下收兵,向北邦低头示弱,以金银安抚北邦王以换取和平的求和派,都闭上了嘴。
夺嫡那日,皇宫血雨腥风,便已有官员知晓方柳等人的身份。
他们有些本就是邹相一派的知情人,心照不宣地对那日所见闭口不谈,只尽力辅佐新帝;另一部分官员乃是尤太傅及大太监福林的余党,那日之后便已被“封口”。
于是未参与党争夺嫡的官员,直到此时才恍惚知悉,原来一年多前突然被封为三军军师的方柳,以及那镇北将军闻行道究竟是何许人也。
竟是与朝廷势如水火的江湖人士!
于他们而言,武林人士多生反骨,仗着颇有拳脚功夫在民间作威作福,能不趁灾年揭竿造反便不错了,不曾想竟与皇家有了牵扯。
一时间,诸如陈言官之类,皆认为此事有违纲常。
武将得靠军功,文官靠科举或世家,除此之外更要家世清白,若往后哪里来草莽都能做高官,岂还了得。
但考虑到近来隐有传闻,道今上之所以能登大宝,有这群武林人士的手笔。因此即使心有不满,他们亦只私下提两句从龙之功果然了不得,能让来路不正之人身居要职,品级越过他们这些世家的官员去。
邹相三超重臣,凡此种种皆有预料。
毕竟数百年之前,各世家便是如此抗拒科举制。
小朝时,明新露与众近臣商讨封赏,邹相便私下提醒,它日定会有人拿方柳身份说事,届时他与其子邹天明会与之相辩。
明新露早有预料般,笑道:“祖父安心,方爱卿早与朕书信提过此事。”
果不其然,今日终于被陈言官寻找机会。
旧雍门关已收复,还要那江湖人士作甚,应当尽早将对方打压才是。
“哦?”明新露反问,“陈大人这是要弹劾方爱卿?”
一句“大人”,一句“爱卿”,孰近孰远一目了然,满朝文武垂头缄默。
邹天明适时道:“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武将本就靠军功加官进爵,便是当朝武状元来了,前线行军打仗比不过村里服兵役的渔夫,也得心甘情愿认了渔夫做上峰。”
便有官员继续附和:“正如邹大人所言,英雄不问出处,方军师与闻将军收复北州,实乃天大的幸事,有如此良将何愁大周不兴啊?况且武林人士也是我大周百姓,既是大周百姓,哪里来的来路不正一说?”
陈言官小心环顾四周,发觉几位与自己政见相合的官员深埋着头,显然未有开口的打算。他心中打了退堂鼓,可转念一想,自古帝王家便容易猜忌从龙之功的臣子,何况臣子民心所向麾下兵马无数,不如趁此机会让新皇忌惮那方柳。
许是女流,自泰安帝继位,威严之余待臣下颇有耐心,任人唯贤。
今日,他不如趁机博一个誓死谏言的好名声。
思及此,陈言官心一横,闭眼道:“他方大人纵有将才,那也是沾了陛下的天泽,统管三军还还嫌不够,如今顾大人赴任北州知府,去了竟也要听他差遣,难道将自己当做镇北王了不成?微臣一心只为陛下和江山社稷着想,实在不愿看到有如此狼子野心之人祸乱朝纲,今日撞死殿中也要掺他一本!”
豪言壮语罢,便要朝柱子上撞去。
众臣一慌,有人连忙口呼“陈大人”去拦,殿内乱作一团。
“拦什么?”倏而,一道清婉稳重的声音响起,“且让陈大人撞给朕看。”
霎时,鸦雀无声。
陈言官顿时撞也不是,不撞也不是,鹌鹑似的耸着肩膀闭着眼。
明新露问:“撞啊,不是要以死相谏么?”
又是落针可闻。
“怕什么。”明新露语气认真道,“若撞死了,朕为你风光下葬;若还活着,就继续当你的谏议大夫,好准备下回撞柱。”
陈言官双股战战。
明新露便笑:“奇怪,先皇在位之时,废除早朝穷奢极侈避见百官,怎么不见‘陈爱卿’慷慨激扬针砭时弊,看来朕做的不对,或许该效仿父皇才是。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陈言官五体投地泪眼涟涟:“陛下,微……微臣罪该万死,微臣罪该万死啊!”
他若真有以死明志的勇气,先帝在时便不会当个糊涂官,不过是看新帝要做明君,便将威胁的手段使到明新露身上罢了。
明新露又问:“这金銮殿的柱子,还有哪位爱卿要撞?今日一并撞了,别又看不惯朕下回任用的官员,大朝上再来一次,浪费了大好时辰。”
百官哪里敢言。
只他们此时尚不知,为何陛下会说什么“下回”,直到次日新皇宣布任用大周朝的第一位女官。
这回倒真有不怕死扬言撞柱,当天傍晚家中便收到了工部送来的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