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道:“大舅,你怎的这般计较?且使着,慌怎的!”
大舅道:“我恐怕迟了姐夫的。”
西门庆因问:“仓廒修理的也将完了?”
大舅道:“还得一个月终完。”
西门庆道:“工完之时,一定抚按有些奖励。”
大舅道:“今年考选军政在迩,还望姐夫扶持,大巡上替我说说。”
西门庆道:“大舅之事,都在于我。”
说毕话,月娘道:“请大舅前边同坐罢。”
大舅道:“我去罢,只怕他三位来有甚么话说。”
西门庆道:“没甚么话。常二哥新近问我借了几两银子,买下了两间房子,已搬过去了,今日买了些礼儿来谢我,节间留他每坐坐。大舅来的正好。”
于是让至前边坐了。月娘连忙叫厨下打发莱儿上去。琴童与王经先安放八仙桌席端正,西门庆旋教开库房,拿出一坛夏提刑家送的菊花酒来。打开碧靛清,喷鼻香,未曾筛,先搀一瓶凉水,以去其蓼辣之性,然后贮于布甑内,筛出来醇厚好吃,又不说葡萄酒。叫王经用小金钟儿斟一杯儿,先与吴大舅尝了,然后,伯爵等每人都尝讫,极口称羡不已。须臾,大盘大碗摆将上来,众人吃了一顿。然后才拿上酿螃蟹并两盘烧鸭子来,伯爵让大舅吃。连谢希大也不知是甚么做的,这般有味,酥脆好吃。西门庆道:“此是常二哥家送我的。”
大舅道:“我空痴长了五十二岁,并不知螃蟹这般造作,委的好吃!”
伯爵又问道:“后边嫂子都尝了尝儿不曾?”
西门庆道:“房下每都有了。”
伯爵道:“也难为我这常嫂子,真好手段儿!”
常峙节笑道:“贱累还恐整理的不堪口,教列位哥笑话。”
吃毕螃蟹,左右上来斟酒,西门庆令春鸿和书童两个,在旁一递一个歌唱南曲。应伯爵忽听大卷棚内弹筝歌唱之声,便问道:“哥,今日李桂姐在这里?不然,如何这等音乐之声?”
西门庆道:“你再听,看是不是?”
伯爵道:“李桂姐不是,就是吴银儿。”
西门庆道:“你这花子单管只瞎诌。倒是个女先生。”
伯爵道:“不是郁大姐?”
西门庆道:“不是他,这个是申二姐。年小哩,好个人材,又会唱。”
伯爵道:“真个这等好?哥怎的不牵出来俺每瞧瞧?就唱个儿俺每听。”
西门庆道:“今日你众娘每大节间,叫他来赏重阳顽耍,偏你这狗才耳朵尖,听的见!”
伯爵道:“我便是千里眼,顺风耳,随他四十里有蜜蜂儿叫,我也听见了。”
谢希大道:“你这花子,两耳朵似竹签儿也似,愁听不见!”
两个又顽笑了一回,伯爵道:“哥,你好歹叫他出来,俺每见见儿,俺每不打紧,教他只当唱个与老舅听也罢了。休要就古执了。”
西门庆吃他逼迫不过,一面使王经领申二姐出来唱与大舅听。不一时,申二姐来,望上磕了头起来,旁边安放交床儿与他坐下。伯爵问申二姐:“青春多少?”
申二姐回道:“属牛的,二十一岁了。”
又问:“会多少小唱?”
申二姐道:“琵琶筝上套数小唱,也会百十来套。”
伯爵道:“你会许多唱也够了。”
西门庆道:“申二姐,你拿琵琶唱小词儿罢,省的劳动了你。说你会唱‘四梦八空’,你唱与大舅听。”
吩咐王经、书童儿,席间斟上酒。那申二姐款跨鲛绡,微开檀口,慢慢唱着,众人饮酒不题。
且说李瓶儿归到房中,坐净桶,下边似尿的一般,只顾流将起来,登时流的眼黑了。起来穿裙子,忽然一阵旋晕,向前一头撞倒在地。饶是迎春在旁[扌刍]扶着,还把额角上磕伤了皮。和奶子[扌刍]到炕上,半日不省人事。慌了迎春,忙使绣春:“快对大娘说去!”
绣春走到席上,报与月娘众人。月娘撇了酒席,与众姐妹慌忙走来看视。见迎春、奶子两个[扌刍]扶着他坐在炕上,不省人事。便问:“他好好的进屋里,端的怎么来就不好了?”
迎春揭开净桶与月娘瞧,把月娘唬了一跳。说道:“他刚才只怕吃了酒,助赶的他血旺了,流了这些。”
玉楼、金莲都说:“他几曾大吃酒来!”
一面煎灯心姜汤灌他。半晌苏醒过来,才说出话儿来。月娘问:“李大姐,你怎的来?”
李瓶儿道:“我不怎的。坐下桶子起来穿裙子,只见眼儿前黑黑的一块子,就不觉天旋地转起来,由不的身子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