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道:“二叔,你老人家费心,小人摆酒不消说,还叫俺丈人买礼来,磕头酬谢你老人家。不瞒说,我为他爷儿两个这一场事,昼夜替他走跳,还寻不出个门路来。老爹再不可怜怎了!”
伯爵道:“傻瓜,你搂着他女儿,你不替他上紧谁上紧?”
黄四道:“房下在家只是哭。”
西门庆被伯爵说着,把礼帖收了,说礼物还令他拿回去。黄四道:“你老人家没见好大事,这般多计较!”
就往外走。伯爵道:“你过来,我和你说:你书几时要?”
黄四道:“如今紧等着救命,望老爹今日写了书,差下人,明早我使小儿同去走遭。不知差那位大官儿去,我会他会。”
西门庆道:“我就替你写书。”
因叫过玳安来吩咐:“你明日就同黄大官一路去。”
那黄四见了玳安,辞西门庆出门。走到门首,问玳安要盛银子的褡裢。玳安进入后边,月娘房里正与玉箫、小玉裁衣裳,见玳安站着等褡裢,玉箫道:“使着手,不得闲誊。教他明日来与他就是了。”
玳安道:“黄四等紧着明日早起身东昌府去,不得来了,你誊誊与他罢。”
月娘便说:“你拿与他就是了,只教人家等着。”
玉箫道:“银子还在床地平上掠着不是?”
走到里间,把银子往床上只一倒,掠出褡裢来,说:“拿了去!怪囚根子,那个吃了他这条褡裢,只顾立叮蚂蝗的要!”
玳安道:“人家不要,那个好来取的!”
于是拿了出去,走到仪门首,还抖出三两一块麻姑头银子来。原来纸包破了,怎禁玉箫使性子那一倒,漏下一块在褡裢底内。玳安道:“且喜得我拾个白财。”
于是褪入袖中。到前边递与黄四,约会下明早起身。
且说西门庆回到书房中,即时教温秀才修了书,付与玳安不题。一面觑那门外下雪,纷纷扬扬,犹如风飘柳絮,乱舞梨花相似。西门庆另打开一坛双料麻姑酒,教春鸿用布甑筛上来,郑春在旁弹筝低唱,西门庆令他唱一套“柳底风微”正唱着,只见琴童进来说:“韩大叔教小的拿了这个帖儿与爹瞧。”
西门庆看了,吩咐:“你就拿往门外任医官家,替他说说去。央他明日到府中承奉处替他说说,注销差事。”
琴童道:“今日晚了,小的明早去罢。”
西门庆道:“明早去也罢。”
不一时,来安儿用方盒拿了八碗下饭,又是两大盘玫瑰鹅油烫面蒸饼,连陈敬济共四人吃了。西门庆教王经盒盘儿拿两碗下饭、一盘点心与郑春吃,又赏了他两大钟酒。郑春跪禀:“小的吃不的。”
伯爵道:“傻孩子,冷呵呵的,你爹赏你不吃。你哥他怎的吃来?”
郑春道:“小的哥吃的,小的本吃不的。”
伯爵道:“你只吃一钟罢,那一钟我教王经替你吃罢。”
王经说道:“二爹,小的也吃不的。”
伯爵道:“你这傻孩儿,你就替他吃些儿也罢。休说一个大分上,自古长者赐,少者不敢辞。”
一面站起来说:“我好歹教你吃这一杯。”
那王经捏着鼻子,一吸而饮。西门庆道:“怪狗才,小行货子他吃不的,只恁奈何他!”
还剩下半盏,应伯爵教春鸿替他吃了,就要令他上来唱南曲。西门庆道:“咱每和温老先儿行个令,饮酒之时教他唱便有趣。”
于是教王经取过骰盆儿,“就是温老先儿先起。”
温秀才道:“学生岂敢僭,还从应老翁来。”
因问:“老翁尊号?”
伯爵道:“在下号南坡。”
西门庆戏道:“老先生你不知,他孤老多,到晚夕桶子掇出来,不敢在左近倒,恐怕街坊人骂,教丫头直掇到大南首县仓墙底下那里泼去,因起号叫做‘南泼’。”
温秀才笑道:“此‘坡’字不同。那‘泼’字乃点水边之‘发’,这‘坡’字却是‘土’字旁边着个‘皮’字。”
西门庆道:“老先儿倒猜得着,他娘子镇日着皮子缠着哩。”
温秀才笑道:“岂有此说?”
伯爵道:“葵轩,你不知道,他自来有些快伤叔人家。”
温秀才道:“自古言不亵不笑。”
伯爵道:“老先儿,误了咱每行令,只顾和他说甚么,他快屎口伤人!你就在手,不劳谦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