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道:“正是,又承翟亲家远劳致赙。”
安郎中道:“四泉一定今岁恭喜。”
西门庆道,“在下才微任小,岂敢非望。”
又说:“老先生荣擢美差,足展雄才。治河之功,天下所仰。”
安郎中道:“蒙四泉过誉。一介寒儒,辱蔡老先生抬举,谬典水利,修理河道,当此民穷财尽之时。前者皇船载运花石,毁闸折坝,所过倒悬,公私困弊之极。又兼贼盗梗阻,虽有神输鬼役之才,亦无如之何矣。”
西门庆道:“老先生大才展布,不日就绪,必大升擢矣。”
因问:“老先生敕书上有期限否?”
安郎中道:“三年钦限。河工完毕,圣上还要差官来祭谢河神。”
说话中间,西门庆令放桌儿,安郎中道:“学生实说,还要往黄泰宇那里拜拜去。”
西门庆道:“既如此,少坐片时,教从者吃些点心。”
不一时,就是春盛案酒,一色十六碗下饭,金钟暖酒斟来,下人俱有攒盘点心酒肉。安郎中席间只吃了三钟,就告辞起身,说:“学生容日再来请教。”
西门庆款留不住,送至大门首,上轿而去。回到厅上,解去冠带,换了巾帻,止穿紫绒狮补直身。使人问:“温师父来了不曾?”
玳安回说:“温师父尚未回哩。有郑春和黄四叔家来定儿来邀,在这里半日了。”
西门庆即出门上轿,左右跟随,迳往郑爱月儿家来。比及进院门,架儿们都躲过一边,只该日俳长两边站立,不敢跪接。郑春与来定儿先通报去了。应伯爵正和李三打双陆,听见西门庆来,连忙收拾不及。郑爱月儿、爱香儿戴着海獭卧兔儿,一窝丝杭州攒,打扮的花仙也似,都出来门首迎接。西门庆下了轿,进入客位内。西门庆吩咐不消吹打,止住鼓乐。先是李三、黄四见毕礼数,然后郑家鸨子出来拜见了。才是爱月儿姊妹两个磕头。正面安放两张交椅,西门庆与应伯爵坐下,李智、黄四与郑家姊妹打横。玳安在旁禀问:“轿子在这里,回了家去?”
西门庆令排军和轿子都回去,又吩咐琴童:“到家看你温师父来了,拿黄马接了来。”
琴童应喏去了。伯爵因问:“哥怎的这半日才来?”
西门庆悉把安郎中来拜留饭之事说了一遍。
须臾,郑春拿上茶来,爱香儿拿了一盏递与伯爵。爱月儿便递西门庆,那伯爵连忙用手去接,说:“我错接,只说你递与我来。”
爱月儿道:“我递与你?──没修这样福来!”
伯爵道:“你看这小淫妇儿,原来只认的他家汉子,倒把客人不着在意里。”
爱月儿笑道:“今日轮不着你做客人哩!”
吃毕茶,须臾四个唱《西厢》妓女都出来与西门庆磕头,一一问了姓名。西门庆对黄四说:“等住回上来唱,只打鼓儿,不吹打罢。”
黄四道:“小人知道。”
鸨子怕西门庆冷,又教郑春放下暖帘来,火盆内添上许多兽炭。只见几个青衣圆社听见西门庆在郑家吃酒,走来门首伺候,探头舒脑,不敢进去。有认得玳安的,向玳安打恭,央及作成作成。玳安悄俏进来替他禀问,被西门庆喝了一声,唬的众人一溜烟走了。不一时,收拾果品案酒上来,正面放两张桌席:西门庆独自一席,伯爵与温秀才一席──留下温秀才座位在左首。旁边一席李三和黄四,右边是他姊妹二人。端的肴堆异品,花插金瓶。郑奉、郑春在旁弹唱。
才递酒安席坐下,只见温秀才到了。头戴过桥巾,身穿绿云袄,进门作揖。伯爵道:“老先生何来迟也?留席久矣。”
温秀才道:“学生有罪,不知老先生呼唤,适往敝同窗处会书,来迟了一步。”
慌的黄四一面安放钟箸,与伯爵一处坐下。不一时,汤饭上来,两个小优儿弹唱一回下去。四个妓女才上来唱了一折“游艺中原”只见玳安来说:“后边银姨那里使了吴惠和蜡梅送茶来了。”
原来吴银儿就在郑家后边住,止隔一条巷。听见西门庆在这里吃酒,故使送茶。西门庆唤入里面,吴惠、蜡梅磕了头,说:“银姐使我送茶来爹吃。”
揭开盒儿,斟茶上去,每人一盏瓜仁香茶。西门庆道:“银姐在家做甚么哩?”
蜡梅道:“姐儿今日在家没出门。”
西门庆吃了茶,赏了他两个三钱银子,即令玳安同吴惠:“你快请银姨去。”
郑爱月儿急俐,便就教郑春:“你也跟了去,好歹缠了银姨来。他若不来,你就说我到明日就不和他做伙计了。”
应伯爵道:“我倒好笑,你两个原来是贩毴的伙计。”
温秀才道:“南老好不近人情。自古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同他做伙计亦是理之当然。”
爱月儿道:“应花子,你与郑春他们都是伙计,当差供唱都在一处。”
伯爵道:“傻孩子,我是老王八!那咱和你妈相交,你还在肚子里!”
说笑中间,妓女又上来唱了一套“半万贼兵”西门庆叫上唱莺莺的韩家女儿近前,问:“你是韩家谁的女儿?”
爱香儿说:“爹,你不认的?他是韩金钏侄女儿,小名消愁儿,今年才十三岁。”
西门庆道:“这孩子到明日成个好妇人儿。举止伶俐,又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