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见了,如何不爱。吃了几钟酒,半酣上来,因想着李瓶儿梦中之言:少贪在外夜饮。一面起身后边净手。慌的鸨子连忙叫丫鬟点灯,引到后边。解手出来,爱月随即跟来伺候。盆中净手毕,拉着他手儿同到房中。
房中又早月窗半启,银烛高烧,气暖如春,兰麝馥郁,于是脱了上盖,止穿白绫道袍,两个在床上腿压腿儿做一处。先是爱月儿问:“爹今日不家去罢了。”
西门庆道:“我还去。今日一者银儿在这里,不好意思;二者我居着官,今年考察在迩,恐惹是非,只是白日来和你坐坐罢了。”
又说:“前日多谢你泡螺儿。你送了去,倒惹的我心酸了半日。当初止有过世六娘他会拣。他死了,家中再有谁会拣他!”
爱月道:“拣他不难,只是要拿的着禁节儿便好。那瓜仁都是我口里一个个儿嗑的,说应花子倒挝了好些吃了。”
西门庆道:“你问那讪脸花子,两把挝去喃了好些。只剩下没多,我吃了。”
爱月儿道:“倒便益了贼花子,恰好只孝顺了他。”
又说:“多谢爹的衣梅。妈看见吃了一个儿,欢喜的要不的。他要便痰火发了,晚夕咳嗽半夜,把人聒死了。常时口干,得恁一个在口里噙着他,倒生好些津液。我和俺姐姐吃了没多几个儿,连罐儿他老人家都收在房内早晚吃,谁敢动他!”
西门庆道:“不打紧,我明日使小厮再送一罐来你吃。”
爱月又问:“爹连日会桂姐没有?”
西门庆道:“自从孝堂内到如今,谁见他来?”
爱月儿道:“六娘五七,他也送茶去来?”
西门庆道:“他家使李铭送去来。”
爱月道:“我有句话儿,只放在爹心里。”
西门庆问:“甚么话?”
那爱月又想了想说:“我不说罢。若说了,显的姐妹每恰似我背地说他一般,不好意思的。”
西门庆一面搂着他脖子说道:“怪小油嘴儿,甚么话?说与我,不显出你来就是了。”
两个正说得入港,猛然应伯爵入来大叫一声:“你两个好人儿,撇了俺每走在这里说梯己话儿!”
爱月儿道:“哕,好个不得人意怪讪脸花子!猛可走来,唬了人恁一跳!”
西门庆骂:“怪狗才,前边去罢。丢的葵轩和银姐在那里,都往后头来了。”
这伯爵一屁股坐在床上,说:“你拿胳膊来,我且咬口儿,我才去。你两个在这里尽着[入日]捣!”
于是不由分说,向爱月儿袖口边勒出那赛鹅脂雪白的手腕儿来,夸道:“我儿,你这两只手儿,天生下就是发鸡巴的行货子。”
爱月儿道:“怪攮刀子的,我不好骂出来!”
被伯爵拉过来,咬了一口走了。咬得老婆怪叫,骂:“怪花子,平白进来鬼混人死了!”
便叫桃花儿:“你看他出去了,把弄道子门关上。”
爱月便把李桂姐如今又和王三官儿好一节说与西门庆:“怎的有孙寡嘴、祝麻子、小张闲,架儿于宽、聂钺儿,踢行头白回子、向三,日逐标着在他家行走。如今丢开齐香儿,又和秦家玉芝儿打热,两下里使钱。使没了,将皮袄当了三十两银子,拿着他娘子儿一副金镯子放在李桂姐家,算了一个月歇钱。”
西门庆听了,口中骂道:“这小淫妇儿,我恁吩咐休和这小厮缠,他不听,还对着我赌身发咒,恰好只哄着我。”
爱月儿道:“爹也没要恼。我说与爹个门路儿,管情教王三官打了嘴,替爹出气。”
西门庆把他搂在怀里说道:“我的儿,有甚门路儿,说与我知道。”
爱月儿道:“我说与爹,休教一人知道。就是应花子也休对他题,只怕走了风。”
西门庆道:“你告我说,我傻了,肯教人知道!”
郑爱月道:“王三官娘林太太,今年不上四十岁,生的好不乔样!描眉画眼,打扮的狐狸也似。他儿子镇日在院里,他专在家,只寻外遇。假托在姑姑庵里打斋,但去,就在说媒的文嫂儿家落脚。文嫂儿单管与他做牵头,只说好风月。我说与爹,到明日遇他遇儿也不难。又一个巧宗儿:王三官娘子儿今才十九岁,是东京六黄太尉侄女儿,上画般标致,双陆、棋子都会。三官常不在家,他如同守寡一般,好不气生气死。为他也上了两三遭吊,救下来了。爹难得先刮剌上了他娘,不愁媳妇儿不是你的。”
当下,被他一席话儿说的西门庆心邪意乱,搂着粉头说:“我的亲亲,你怎的晓的就里?”
爱月儿就不说常在他家唱,只说:“我一个熟人儿,如此这般和他娘在某处会过一面,也是文嫂儿说合。”
西门庆问:“那人是谁?莫不是大街坊张大户侄儿张二官儿?”
爱月儿道:“那张懋德儿,好[入日]的货,麻着个脸蛋子,密缝两个眼,可不砢硶杀我罢了!只好蒋家百家奴儿接他。”
西门庆道:“我猜不着,端的是谁?”
爱月儿道:“教爹得知了罢:原是梳笼我的一个南人。他一年来此做买卖两遭,正经他在里边歇不的一两夜,倒只在外边常和人家偷猫递狗,干此勾当。”
西门庆听了,见粉头所事,合着他的板眼,亦发欢喜,说:“我儿,你既贴恋我心,我每月送三十两银子与你妈盘缠,也不消接人了。我遇闲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