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想到,这该是自己在甄家待的最后一个炎炎长夏,季蘅不禁有些难舍,仿佛不久以后,将随同暑热一并逝去的,还有她那旧日的活泼无忧、悠闲逍遥。
这会儿,汲完午时水的红枭又从厨房端来三盅酒,分别是朱砂、菖蒲和雄黄。
季蘅见状,从短暂的惆怅中回过神,又有了新盘算,她吩咐丫鬟取出几支没用过的羊毫,并掭了那雄黄酒,兴奋提议,要亲自给列位画“王”字。
既是习俗了,缦双、绫戈、红枭躲不掉这赐福,俱得乖乖站直,任由娘子给她们捱次画额,等轮到细宝的时候,那丫头忽俏皮笑道:“礼尚往来,也得让大家伙儿给您画一画罢!”
季蘅慢条斯理,在对方软乎乎的脸颊上多涂了个星子,却说:“不许,我正待嫁,已经不算小孩子了。跟你们可不一样。”
自从拜完玉虚观,她算彻底想开了。袁熙之流并不要紧,嫁一时又非嫁一世,只要无情地将其当成个过渡NPC,大家安安稳稳生活,等待官渡之战的副本触发便罢。
“娘子怎么老是混说这些,真没羞!”
“扯臊又如何?等着,以后定要第一个安排你的喜事。”
闻此,向来大大咧咧的细宝竟红了耳根,是又羞又恼,尖嗓子抱怨:“既是个大人了,您还总拿奴婢打哈哈儿!”
“虽说我方才是玩笑话,但那种事也算要紧的,你们几个心里该有数,往后遇上什么如意郎君,大可直接告诉我。我自会替你们掌眼,若真个好,便与之牵线拉桥。千万不要因为不值当的羞怯,就错失良缘。”
一旁的绫戈有所思,难得低下头没说话;红枭更是臊得急嘀咕:“不,奴婢才不嫁人……”
“哎,这大过节的,又诌些不着调的了,看把她几个闹得面红耳赤,您就高兴痛快?”缦双过来打圆场,递去块夏布,请娘子膳前盥洗。
季蘅显然很满意:“记住我惹不得就行,看以后谁再敢拿我逗趣。”说完,便去净了手,邀大家一块吃粽子。
她夹起一角金黄色的糯米,蘸着细碎的石蜜,送进嘴里。
“对了缦双,你上回挑的那几个男护卫,我是一眼也没看上,长得要么寒酸,要么凶残。”
“护卫嘛,自然要模样凶恶强悍的才好,叫歹徒一碰见就怂了。您莫非襄玉坊挑堂倌,还得看相貌口才?”
“可单是画像,我瞧着那腮帮子堆挤的横肉也三般儿心颤,更别提日夜被他们守着了。就没有伶俐些的女子么?”
“这天底下哪有女子习武练功、还抛头露面地应聘护卫!娘子又胡诌了。”
“怎会没有?女艾、妇好、迟昭平,乃至交趾的征女王,哪个不是被坚执锐的巾帼英豪?若往近了说……”提及武艺,她不由想到了夏龙雀,便顿了顿,使给细宝一个眼色,“宝儿你说。”
“我?”细宝还沉浸在适间嫁人的戏谑中,见季蘅这么一瞥,才隐隐回过神,忙道,“啊,奴婢上个月已经照您吩咐,将樊医请去桃刃村给那夏家阿姐治病了,果然,好转不少,听说现今都能下地做些零活。”
季蘅点了点头,并不意外:“樊阿先生的医术一向高明,百治百效,孟觉苦的身子骨不就是在他调理下才有起色的。”
“所以啊,龙雀最近又来襄玉坊寻人了,赶都赶不走,买壶茶酒能呆坐半天。”细宝说,“对了,她这次还给您送了些亲自包的角黍,我没敢拿,都留在那边了。”
“真的?倒是挺想尝尝的。”
“那您尝完角黍后,见不见她呢?咱们不如偷偷去趟襄玉……”
“啧,”缦双像掐灭一点火苗,立即打断,“这段日子,老夫人绝不许您再轻易出门的,何况还是去襄玉坊那等游乐之地。”
“才不是瞎玩乐呢,与玄娘合开的那家成衣铺,我总要看看账本,还有啊,前阵子忙里偷闲,写了好几张新菜谱,也得给人送去不是?”季蘅思忖须臾,又对细宝道,“晚些时候,唤卢宽过来,再记得替我准备一顶幕篱。”
甄府的院墙可关不住她这只生来享自由的鸟儿。
正值端午,襄玉坊里也很应时景,台上唱的是屈原的《橘颂》,相辅的新曲还是白楚夫熬夜赶出来的。
下边的龙雀自然听不懂这些,她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半盏茶进肚,以为又要无功而返了。
未料丹沛悄悄过来了,掀开隔间的竹帘,愀然撂下句:“什么都别多嘴问,只管随我来。”
说完,便引着龙雀进了留仙园的某处幽静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