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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回 听谣言三家人起衅 见恶札两公子绝交(第2页)

奴才想这一件下作事,就不到徐老爷处,也可以不要他了。“公子听了珊枝的话,气略平了些。珊枝又对宝珠丢个眼色,宝珠也劝道:”珊枝的话说得是。琴言若果真心向着公子,就有人替他出师,他也不肯瞒着公子,必来禀明一声。如果他来禀明公子,难道公子不肯与他出师?这个人又糊涂,又没有良心,还要他人作什么呢?况去年原是他自己要来的,今年又是他自己要去的,公子待他的恩典,那一个不知道?这是他自己没福,消受不起。

若公子必要他进来,谅他也不敢不来,但倒像少不得这个人,他自己一发看得自己尊贵了。奴才想以后随他来也好,不来也好,横坚府里不少这个人。至于徐老爷,自然更不该,但劝公子也不必与他较量,为着一个不要紧的人,伤了两代世交情分。且人自然也说徐老爷不好,抢人家的人,岂有不赞公子大量么?“

公子被这两人劝了一番,气虽平了些,究不能尽释,坐着不语。

蕊珠跪了这半天,虽有个垫子垫着,膝盖也跪得很疼,又遇着要小便起来,满脸飞红,那要笑要哭的光景,令人可怜。

公子生了这一回气,又听珊枝、宝珠说话,就忘了他还跪着。

蕊珠急了,只得说道:“跪到明日,也想不出的了,要打倒是打罢。”公子听了,倒笑了一笑,道:“起来罢,我也忘了你还跪着。”蕊珠站起来,曲着腰,将膝盖揉了揉,徜徜徉徉的走开道:“冤不冤,跪了这半天。”找个僻静地方小解去了。

华公子起身回夫人房内,宝珠、爱珠随了进去,珍珠等蕊珠同行。珊枝慢慢的送公子出了园,正要走时,忽然一把花瓣撒了他一头,急回头看时,见蕊珠、珍珠骂道:“人家跪着,你倒在石洞里偷看人,瞎掉你的眼睛。”珊枝道:“明日还要挨打呢。”说着也就走开了。

公子回房,见了夫人,欲不题起,心上又忍不住,就将子云与琴言出师的事说了。华夫人道:“什么叫作出师?”华公子道:“当年他师父也是花钱买的,所以挣的钱都归他师父。

有人替他出了师,那就不算师父的人,由他自己作主了。昨日度香花二千四百两与琴言出师的。“华夫人道:”这么说,琴言就是度香的人了。“公子道:”

可不是么!我心上实在有气,度香眼底无人,也不告诉我一声,公然如此。

我明日倒要亲去问问他,我还要将琴言撵出京去,不许他在京里。“华夫人笑道:”

为这点事,也值得生气?人家爱替他出师,干我们甚事?究竟琴言也算不得我们家里人,他不愿意在这里,随他罢了。度香的老爷与我们老爷是至好,何必为着琴言,伤了世交的情份。我劝你可以不必,琴言到底算个优伶,若闹起来,这狎优二家就难免了。“华公子素来敬爱夫人的,听他心平气和的讲,心中的气亦消了一大半,口内答应了一句:”说得是。“但又舍不得琴言。忽又转念过来,欲行不可,欲罢不能,惟是无情无绪的光景。华夫人又宽解了一回,华公子只得暂为放开。过了一夜,明早忽又恼起来,叫珊枝将琴言的衣箱什物装了车,写了个帖儿,着珊枝亲到怡园,面交度香,看他怎样。珊枝只得遵命而行。

这是琴言出师第二日,琴言原要今日进去,适子云于初六日要请客,一来与南湘、春航送场,并请屈道生,约子玉、仲清等相陪。今日已是初四,索性到初七进去,并说写个字贴与华公子,说他过了假期,一因身子不快,二因留他逛几天。所以琴言倒也心安,乐得多顽几日。

那日蕙芳出门去了,琴言便到怡园来。此时梨花已开,子云、次贤与宝珠在梨院闲谈,琴言进来相见了。次贤笑道:“玉侬,如今由你自己作主了,不如辞了华府,到这里来罢。”

琴言笑道:“我倒很愿,但怎样去辞那边呢!”子云笑道:“那还了得?华星北必说我夺其所好,这官司还打得清么?不要弄到叩阍起来。到初七日也可回去了,你是几时出来的?”琴言道:“正月二十七。”子云道:“已四十天了,怎么这样快?”

琴言道:“我在府里,又觉日子慢,在外面又觉得快了。”子云对次贤道:“这两天竹君、湘帆都在那里抱佛脚呢。湘帆无怪乎其然,他要在媚香跟着争个脸。竹君也坐得定能写字作文,可见功名心切,是人人不免的。”次贤道:“今年有两条道路,不中进士,还可以考试博学宏词。中了宏词科,比那进士不好些么?”子云道:“比中进士难多着呢,我是不能想这个好出身。想中个进士还不算妄想,偏又补了缺,叫人扫兴得很,今年只好看人热闹了。你们看今年竹君、湘帆二人谁拿得稳?”

次贤道:“他二人本事不相上下,湘帆是当行出色之文,竹君是才气比纵横,恐怕遇着那冬烘考官,就要委屈了。殿试工夫,竹君不及湘帆,若试宏词,竹君倒要擅长了。我看今年庚香是必得的,剑潭、卓然也有九分。”子云道:“你自己呢,一发拿得稳了。”次贤道:“也不去考,我自知无福。”子云道:“这叫什么话?你不应举也罢了,还可以说得无心进龋这宏词原是品定海内人才,就是那些老前辈退居林下的,还耒应考,岂有全才如你,倒不去的?那时我托人硬把你荐了,由不得你不去。”次贤笑而不答。宝珠道:“若考中了,作什么官呢?”

子云道:“翰林院编修。”琴言道:“庚香是个秀才,也可考么?”子云道:“可以。”琴言道:“你自然也去的。”子云道:“现任官不准考,我已补了缺。就是前舟,只怕也不能的了,五月前后总可得缺。”正说话间,忽然管门的进来禀道:。“华公子打发人来,要面见老爷,还有几个箱子送来。”子云诧异,道:“什么箱子?叫来人进来。”话言未了,只见珊枝已走到梨院。琴言望见珊枝,早躲进屋后,潜身听他所为何事。珊枝见子云、次贤,请过了安,说道:“公子与二位老爷请安,有一封信在此。”便双手呈上。子云接来,看见封面上有“皮箱四个,面交徐二老爷查收”,才即问了华公子好,将书拆开,次贤在帝同看,只见写道:正月二十七日,小价琴言因其师长庆病故,告假一月,经理丧葬,今已逾假数日。弟于昨日着家人姚贤出城唤彼回来,始知吾兄已为琴言出师,并已收用。今将其箱笼什物一并送上,祈即查收转交,想琴言断无颜面前来自取也。但闻此子下流已甚,曾于各处陪酒,不择所从,惟利是爱,弟闻之发指。本欲拘回重处,犹恐有负尊意。但以后务宜严加管束,勿使仍蹈前愆。兄虽大度优容,不与较量,而弟必留心查察,如有闻见,必为详达,代兄撵逐,勿使名园玷辱也。匆匆此布,并候通履。

子云看了,正不知从何说起,不白之冤,有口难辩,气得两手冰冷,与次贤面面相观,冷笑了几声。次贤问珊枝道:“你公子对你说什么?”珊枝道:“没有讲什么,就叫小的将琴言的箱子交明老爷,问有回售没有回信。”子云气得说不出来,次贤道:“奇了,这话从何说起?此时也不及写回字,明日我同徐老爷见你公子当面讲罢。”珊枝答应了“是”,退了出去,将箱子送来交与门上,自行回去不题。

这边琴言尚不知缘故,似乎听得将箱子送来。知珊枝去了,忙走出来,见子云面貌失色,靠在椅上。宝珠与次贤还看那信,琴言过来要看,次贤意欲藏过,子云道:“给他看看,这是那里说起?华星北真不是人,听了谁的话,这般糟蹋人,可恼!可恼!”琴言不看此信还可,看了不由得伤心起来,一字字看去,忽然一腔怒气,直涌上来,眼前一阵乌黑,喉中如物噎住,透不得气,两眼一翻,望后便倒。把子云、次贤、宝珠皆唬呆了,连忙扶住了他。子云掐定人中,次贤一手扶住了背,一手摩着他心,听得喉咽里痰响,次贤抱起了,将他坐在身上。

有一盏茶时候,才见琴言将头一点,又俯着身,吐了一块痰,又呕了许多。

宝珠道:“好了,好了。”便拍着他。琴言渐渐的苏来。两眼一睁,泪如泉涌。

子云等看了,好不伤心,宝珠的眼泪索落落掉个不祝大家扶了他到醉翁床上,将个枕头与他靠了。子云道:“不要伤心,明日我同你去一对,就明白了。”

琴言忽然放声大哭,这一哭真有三年不雨之冤,六月飞霜之惨。

子云等搅得柔肠寸断,这三个人也无从劝得一句,直哭到一个时辰,尚是有泪无声,黯然而泣。

子云见琴言如此,甚是伤心,因想道:“华星北过于欺人,不问真假。我本要与他讲个明白,但我去剖辩,倒长了他的志气,道是去招陪他了。索性罢了,断了这个交情,也不要紧。”

说道:“玉侬不必哭了,你的好处,都是共见的,这些话有谁信他?一定是林珊枝从中调唆,以至如此,连我也怪到这样。

我想你那一处不可安身,岂必定要仗着他?既将你的箱子送了来,你也索性不必去见他了。再去见他,必遭羞辱,且在这里住几天,再作商量。“琴言犹是呜呜咽咽的,道了谢,说道:”你这样恩义待我,叫我没齿不忘,又为我受这些气恼,总是我这苦命人害了多少人。我实在不要活了,死了倒干干净净,气恼也没了。在一日恨一日,已经多活了两年,如今极该死的时候。“说了又哭。次贤说道:”你当初进华府时,我早对度香说过,必无好处,如今既已出来,倒也是件好事。以后你就一无挂碍,由你怎样。旧业自然不理的了,你就在这园中与我作个忘年小友,我将那琴棋书画、词赋诗文教你件件精通,将来成个名流,不强如在华府当书童么?应该自己欢喜才是,何必伤心呢。且他也是气忿时候写的,自然就没有好话了。“子云道:”静宜说得是,我将来索性将你们那一班一齐请了过来,在园中住下,都不要唱戏,几年后倒栽培一班人物出来,总比那些不通举人与那三等秀才强了百倍。“即对次贤道:”失言,失言!你是优贡,已不在秀才之列了。“次贤道:”我固是个秀才,但你也是个举人。“子云道:”我原不通的。“宝珠要解琴言的愁闷,便笑向次贤道:”优贡,优贡,我们这优班,还在贡班之上。我们念起书来,就真是那学而优,适或作了官,又成了仕而优了。

“次贤笑道:”这还了得?非但骂我,连度香也骂在里头了。“宝珠深深陪罪道:”怒我无心之言。“

子云也笑了,琴言方止了哭。

只见蕙芳来了,见了琴言光景,着实诧异,问了缘故,便拍手称快道:“天下有这么好事,真求也求不到,还哭什么呢?”次贤又将子云不要他们唱戏,要他们在园里的话说了。蕙芳道:“这是极好的,只怕我们生了这个下贱的命,未必能有此清福。我这两年内就想要改行,但又无行可改。这跟官一道,与唱戏也在伯仲之间。若做买卖,又不在行。且在这京里,就改了行,人家也认识,总要出了京,才能改图。你道我唱戏真愿么?叫作落在其中,跳不出来。就一年有一万银子,成了个大富翁,又算得什么?总也离不了小旦二字。我是决意要改行的。”

宝珠道:“我的心也与你一样,但不知天从人愿否?”

是夜三旦在园中谈谈说说,琴言亦解了许多愁闷。子云对蕙芳道:“玉侬在你那里也是不便,你不能在家陪着他,不如叫他到我这里住几天罢。以后再作这个道理,总要与他想个万全的法子。”蕙芳道:“起初原不过想留他一两天就进城的,如果常在我那里,真也不甚便。他又比不得从前了。不如搬到这里来,也有个散闷地方,不知玉侬意下如何?”此时琴言有甚主意,便说道:“这里却方便些。”于是宝珠、蕙芳是夕也陪了琴言,同在园中梨花院内住了一夜。子云回宅后,次贤也自回房。他们三人同榻,足足讲到五更才睡。

且说珊枝回去,华公子便问到怡园见了度香怎样光景,珊枝道:“今日见他们在梨花园内,奴才进去见琴言、宝珠,琴言见了奴才,即躲开了。徐老爷问了公子好,将帖儿拆开看了一会,一句话也没有讲,就只冷笑一声。萧老爷说不及写回字了,回去与公子请安,我们明日见了公子当面讲罢。奴才将箱子交给他们门上,也就收了。”华公子打发珊枝去后,心上想子云必定认个不是,自将琴言送来,可以消释此恨。谁知不发一言,公然笑纳,连回字也不给一个,这般可恶,还是萧次贤周旋了一句。这一气就如周公瑾遇了诸葛武候一般,不觉双眉倒竖,脸泛浓霜,倒也讲不出什么话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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