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梅则佯推腹痛,双眉皱绿,不发一言。
酒行数巡,钱生道:“今日幸遇兄翁,不意友梅抱恙,致今宾主郁郁,无以尽欢。鄙意欲乞尼翁作诗一首,以纪念今日之会,家师与晚弟少不得搜索枯肠,以博大方一笑。”
那裴玄虽然是个举子,原来腹内空虚,并无半点文墨,见说做诗,口中虽勉强应道“是是”,不觉耳根涨红,心下十分着急,乃斜靠椅上,低头不语。
钱生虽是思索诗句,忙唤紫萧捧过文房四宝,裴玄提笔在手,移之不能下。
只见面如土色,摇头闭目,口内不绝吟哦之声。
心如也不思索,但含笑而已。
生不能待,先援笔一挥而就。
诗曰:翠帘窗纱竹荫垂,流风入座展幽思。
兰亭可惜徒清咏,金谷何须羡异姿。
燕子在楼名岂盼,捧心有恨姓疑施。
最怜采袖香初细,欲把霞杯劝酒迟。
钱生吟毕,先送与裴玄请教。
裴玄道:“钱兄自是目中游刃,弟辈小才,何敢望旆。”
乃援笔写了数字,须臾又涂抹了,复写,写完又复涂抹,足有两个时辰,方成四句。
笑谓生道:“小弟平时做诗,也是敏捷的,不意今日多饮了几杯,诗兴便干枯了。虽不辱命,只得半篇,聊以博笑而已。”
乃先送与心如看过,然后递生,生接来视之。
诗曰:东风荡荡吹柳枝,诗不成来仔细思。
座上如花一块玉,酒中不语几番痴。
钱生朗诵一遍,假意赞道:“绝妙好诗!不减盛唐绝句,真所谓好物不须多也。”
此时友梅亦忍笑不住,只得以袖掩口,假作腹痛之状。
钱生又问心如道:“先生何为辍笔?”
心如道:“共探骊龙,吾子先得其珠,可谓出于蓝而深于蓝矣,使我何能措咏?”
原来郑心如不是不能成章,因见裴玄是个曳生之士,唯恐诗成使他抱愧,所以假托不能。
明明是奉承他的意思,正是极奸极巧之处。
闲话休谈。
且说当晚裴公子甚欲停宿,因尼友梅滴酒不饮,还认是真疾,到了黄昏时分即起身回寓。
友梅见他去了,方才放心,略饮数杯,与生安寝。
一夜无话。
只有郑心如回到家中怏怏不快,踌蹰了半夜,心生一计。
到次日清晨,又诣裴寓求见。
裴玄道:“郑心者请晨应临,必有所谕。”
心如道:“愚有一言,愿得效忠于左右。唯恐执事讶其交浅言深,那不知者,又道是背后谗言,是以口将言而嗫嚅,然未知台意亦欲相闻否?”
裴玄急忙问道:“足下所言何谓也?”
心如道:“便是那钱兰的小畜生,虽系愚徒,其实傲气可恨。日昨席上强逼要人做诗,无非卖弄自己学问,却又扬扬得意,毫无师长在□。至于友梅,何尝有疾,偏令其假扮病容以欺侮□事,使人心中实觉愤愤。”
玄恍然而悟道:“君言是也,我一时昏昧,被其所卖。”
心如道:“此犹事小,他曾拜从在周蓼洲门下,原是东林一党。前蓼洲被逮进京,他买舟送至无锡,作诗相赠,有‘欲请上方剑,斩取佞臣头’之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