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啊?”母亲问。她撇脸看了看我。
我埋头抠着手机,没说话。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没听清。
我不知道她右侧脖颈处的斑痕是不是梁致远留下的。
甚至,我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不是仅仅来自于我的梦境。
“咋了?”母亲又问。
我抬起头。
她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光影中,脖颈细长而柔和,晚风溜进来,柔软得似要化掉。
近乎憋着一口气,我说:“王八蛋,再他妈乱来老子宰了他!”
也不是“说”,应该是“叫”,我感觉口水都在头昏脑热中喷了出来。
“说啥呢你!”母亲在我胸前捣了一肘,劲儿不小,还真有点疼。之后,她像台遥控摄像头那样接连扫了我好几眼,说:“呸呸呸,快!”
我没说话,只是揉了揉眼。
“听见没?”她作势要再来一肘。
我只能“呸呸呸”。
母亲切了声,撇过脸去,一会儿又叹口气。“咋给你说的,别糟践自个儿,有的小人啊……”她没说下去,而是拐进了小区。
我呆坐着,半晌没说一句话。
下了车,母亲吩咐我从后车厢里拎东西,山药、柚子、肋排、羊肉、酸奶、啤酒,大包小包,可得有三四十斤。
我笑着问她咋知道我要回来,母亲白我一眼,反问我洗手没。
我丈二摸不着头脑。
她怪我啥也不懂,“吊完唁不拿白酒洗洗手?”
我打个嗝说洗过了,确实洗过了。
然而这一劫还是没能逃过。
就我在厨房帮忙热粥时,母亲翻箱倒柜找了几根小红绳出来,说明天再去殡仪馆套胳膊上。
没问题,行啊,无所谓。
谁知一碗粥没喝完,她突然问我随礼了没。
随了啊,能不随么。
她问我哪儿来的钱,我说借的,她眉毛一下就竖了起来:“丧礼钱能随便借?真有你的!”
第二天的火化仪式没怎么看,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差,而是这类生离死别的场面我确实喜欢不来,更何况王伟超他妈在憋了一天后再也憋不下去了。
这位面红耳赤的中老年妇女一度嚎得气若游丝、昏厥过去,在被抬到休息室后,又突破重重阻挠再次扑倒在冷藏棺上。
她梗着脖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连一向稳重老练、甚至对儿子的朋友有些冷酷无情的老王都佝偻着身子,一个劲儿地抹泪。
也就王伟超他哥尚能独当一面。
在火化搞了半个多钟头后,我进到后台给王伟超烧了几盘磁带,一盘盗版的Nirvana精选集,两期自由音乐的附赠合集,一盘Thepixes,正版的也有,《欲火中烧》和《上楼就往左拐》。
这儿乎是我精挑细选的所有家当了。
谨慎地擦干泪,我才走了出来,经过火化窗口时并没有停下。
九八年记大过后,王伟超就被踢出了田径队,也没比我多待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