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原本站在右手边的人行道上,在顺着人流往前走。但骆翎忽然?转了方向?,两个人逆行穿过一对对情侣,来?到路边的公交车站上。此时等车的人很少,更多的是从公车上下?来?,往市中?心走的人。”远吗?”陆洵悄悄往前错开一步,挡住了风口,把骆翎挡在了身后。”三站路,到恒盛广场下?,很快的。””恒盛广场?”陆洵笑了下?,”正好我还没去过,今天得够挤的,我们也去凑凑热闹。不知道路边有?没有?卖花的,之前便?利店门口有?卖茉莉的,香味一直能飘到仓库。”
骆翎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奇怪地咧咧嘴,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回答也是含糊其辞的:”这么冷哪有?卖花的,都是卖气球的,哄小孩的东西。””气球也不错,绑在手腕上,走散了我也能一眼就找到你。”
骆翎看?着他:”你别乱跑就走不散。”
我怎么乱跑,我能跑到哪里去?陆洵哭笑不得地跟在他身后上了公交车,这一站虽然?下?了不少人,但还有?更多人挤在公车上等着去下?一个目的地。”往后走!后面还有?空,往后走!”
他们在司机大声吆喝中?,挤到中?间位置,实在挤不动了,就这么不上不下?的被人群夹着,手臂挨着手臂,肩膀贴着肩膀,没一会,骆翎的鼻尖上就冒出汗珠。
大街上到处都堵,公车一路走走停停,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快堵了一个小时,从公车上下?来?的时候,陆洵深吸几?口气,这才堪堪喘过来?——再在浑浊的密闭汽车上待一会,人都要窒息了。”在几?楼?”陆洵问。”不进去,我们从后面绕一下?。”
骆翎带着他路过街头艺人和小集市,一头扎进广场后面一条昏暗的小路上。
他看?起来?对着一片很熟,甚至都不需要多看?路,很快就从错综复杂的小路上绕了出来?。
陆洵看?着一墙之隔的大楼,猛地顿住脚步。”怎么来?这里?”
骆翎跟着他停下?来?。他们站的地方没有?路灯,但大楼里的灯火通明映在陆洵脚下?,骆翎能看?到他厌恶的表情。”我们回去吧,”说着,他已?经转身,往来?时路走了一步了,”这里不祥。””嗯,但是那家店就在这条街拐出去的十米远。””但是……””去吧,我真的很想吃,”骆翎露出小动物一样祈求的眼神,”师兄,这是我的圣诞愿望。””好吧,”陆洵妥协了,”收你一个礼物,代价可真大。”
张芬兰女士去世?后,陆洵再也没来?过这一片了。他掀开牛肉汤店厚重的帘子,刻意没看?隔壁那家丧葬一条龙——生?怕看?到当?初他请的那几?个人。
说实话,从六月底到现在的年末,大半年过去了,他的潜意识知道张芬兰女士已?经去世?了,但心底仍然?不愿意直面这件事?。就好像知道伤口正在溃烂,但只要不看?它,就能自欺欺人地骗过自己,那里其实没有?伤。
而骆翎再一次把他带到这家牛肉汤店,就相?当?于在帮他把伤口的腐肉挖掉,很疼,让人很想躲。
热气腾腾的牛肉汤和上次吃没什么分别,加很多醋和辣椒,吃得人满身都是汗,连眼睛里都不可幸免。
陆洵低着头,想,为什么每次和骆翎一起总会出状况,他们俩轮番丢人,不,只有?他丢人,吃个粉丝汤还能把眼泪也吃出来?了——尽管他们只在一起吃过三餐饭。
最可怕的是,他忽然?意识到,俗世?意义上他们并没有?多熟。但心灵早已?穿过身体的篱笆,把各自最脆弱的一面展露给了对方,这比裸。露身体还要赤。裸。
骆翎轻声开口,还是那句:”师兄,对不起。”
陆洵抽了张纸巾堵住鼻子:”你怎么老是对不起,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戳你伤心事?了。””……”陆洵一噎,好悬把鼻涕重新吸回去,”你……算了。””嗯,你接受了,不许记仇。””本来?也不会记你的仇,安心吃饭。”
陆洵看?着他了然?地笑了,低下?头喝了几口汤。这么近的距离,他能清晰看?到骆翎脸上细小的汗珠和因为热气升腾起来?的红晕,看?起来?太漂亮了——当?然?,他这种人,谁会不喜欢呢?
陆洵忽然?想起他们在海边那个一触即分的吻。那时的触感他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冰凉的嘴角,咸湿的味道,象征着生?命力的拥抱。
没有?人再提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但这真的只是他们各自人生?里的一幕小插曲吗,至少陆洵不敢这样打包票,他是一个怀揣着恶劣心思的小丑。
一碗饭吃不了多久。陆洵结完账回来?,口袋里的小相?框忽然?隔了他一下?,他掏出来?想调整个位置,就听骆翎轻飘飘地说:“怎么不拆礼物啊?”
陆洵问:“可以吗?”
骆翎冲他比了个请的手势,陆洵解开蝴蝶结,动作温柔地把外面那层画纸拿下?来?,他手心里只剩下?一块巴掌大小的油画。
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东平岛他们搭帐篷的海边。
整幅画是深蓝色的忧郁色调,海水的颜色浓重到趋向?黑,最中?间有?一个很小的人影,但衣服特征很显眼,是他那天穿去的外套。
“嗯?怎么变成我跳海了?”陆洵开玩笑。
骆翎没回答,而是专注地看?着他:”师兄,你今晚还有?别的事?吗?””开题报告要改一下?,再看?几?篇论文……””明天要提交吗?””不——可以等到元旦之后。””太好了,”骆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卡片,在他眼前晃了一圈,”那你的计划改到明天吧。”
他晃的很快,但陆洵还是看?清了,那是张身份证。而身份证在夜晚的用处大多只有?一个。
陆洵沉默两秒,说:”不行。我们只见了三次,现在做这种事?不合适。我,我是喜欢你的,但是你……””做什么事??”骆翎一脸懵的又看?了眼他的身份证,随即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着胸,揶揄地看?着陆洵,”师兄,你想到哪去了?”
陆洵问:”那你想做什么去?””私人影院啊。””……”
太羞耻了,陆洵垂下?脑袋,不敢再看?骆翎的脸——苍天,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骆翎微微弯腰,抻着脖子往他脸上看?:”师兄,你原来?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正人君子。””啊,不,你都不知道,还不愿意,确实算正人君子吧。””什么?”
骆翎把身份证举到他眼前,出生?日期那一栏明明白?白?写着他还没成年。”16岁?!””准确来?说,还有?十天就17岁了,”骆翎有?些不高兴地蹙起眉,”干嘛这么惊讶,你没听说过骆教授的儿子是神童,跳级上大学这事?吗?”
他特意加重了”神童”两个字,但从语气来?听,陆洵又觉得他挺抵触的。”我听说了,但我以为你最多跳一级。””算了,去不去看?电影啊?””去,但是我没带身份证。””不用你,”骆翎走在前面,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对了,喜欢我就收下?了,师兄,继续保持。””……”
陆洵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忽然?从那种拘谨的关系中?跳脱出来?,变得极其熟捻,甚至跳过了互相?熟悉的过程,直接进入了所谓的暧昧期。
而事?实证明,这段暧昧期至少还要延续一年时间。
*”下?午考完了直接去开房吧,不要听我爸的,你今天不是要跟我表白??来?我家怎么表白??”
陆洵躺在酒店的床上,趁着最后一门专业课考试之前想午休一会,但电话那头的骆翎完全?不给他机会:”洵哥?睡着了?”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