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西京城城西,一条小小的巷弄中,一名穿着碎花棉袄的老妇微低着头,鬼鬼祟祟地在青石板路上疾行。
她的身躯有些臃肿,双手紧紧抱着一个小布包,一颠一颠地走至拐角处时,神情慌张地回头望了望四周,在确定附近没有熟人之后,狡猾地笑了笑,并且立即迈开那双胖腿,朝着一间店铺奔跑而去。
冲过了门口挂着的双开门帐后,老妇气喘吁吁地在铺内站定,神情热切地望着铺内那比她头顶还高的柜台,以及那个由柜台后缓缓抬起眼、神情淡然的女子。
“郁姑娘……这个……”望着那双仿佛凡事了然于心的眼眸,老妇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中的布包高举至柜台之上,然后缩回手、搓着手心焦急地等待着。
“张大婶,这是您这个月第五回来这儿了吧。”轻轻打开布包,郁以莘望着布包中的物品缓缓说道。
“郁姑娘,你记性真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老妇连忙解释着,“你也知道,若不是有困难,我又怎会——”
“三十两。”低下头,郁以莘用手指轻轻拨着算盘。
“三十两?”老妇猛地抬头,大声叫嚷了起来,“这可是我的传家之宝啊,从我太爷爷、高爷爷、祖爷爷——”
“既然这样……”慢条斯理地打断老妇没完没了的话,郁以莘将布包再度包起,推出柜台窗口,“或许你可以到别家试试……”
“什么?”老妇先是一愣,然后连忙不断地点头,“够够够,足够了,足够了!”
是啊,怎么会不够?毕竟这个她由床底挖出的东西,别家当铺里的人要不是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要不就直接叫价“十钱”……
“活当?”一待老妇同意后,郁以莘又举着笔徐徐问道。
“不不不,死当!”老妇拼死命地摇着手,“对了,郁姑娘,如果死当的话,是不是可以——”
“三十两,当票。”将三十两银子放在当票上,慢慢地推出柜台窗口后,郁以莘又低下头,滴滴答答地打着算盘。
一见钱已到手的老妇,连当票都不拿,直接便转身走至门旁,将门帐掀开一小角,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便冲了出去。
抬起头,望着那张飘落在地、用娟秀字体写着“活当”两个字的当票,以及窗口外那个矮矮胖胖的背影,郁以莘再忍不住地轻轻摇起头来。
这张大婶也太不像话了,为了赌,这一年多来不仅把家中的大小值钱物件都当完,而这回,竟连“传家之宝”都拿过来了,要让她当家的知道,怕不早气得厥过去了!
不过就算知道,消息也绝不会是由她这边流出的,因为她的这家“悬恩当铺”,是绝不会做出这种缺乏职业道德的事来。
是的,“悬恩当铺”,这就是郁以莘所在的位置,也是全西京城所有贫苦人家、所有急需用钱人家、所有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富贵人家“救命”之所在。
正因如此,在“悬恩当铺”里工作的第一要件,便是要保守客户的所有秘密,而郁以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因此纵使她明白张大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也只能将她的秘密记在帐簿之中,与其他人的秘密,与那些有价、无价的典当物一起锁在铺房后的仓库之中……
“大朝奉,掌柜的请您到竹轩去。”
正当郁以莘缓缓翻阅今日的帐目之时,一个人突然走至她的身旁说道。
竹轩?
看样子又有世家纨绔子弟为了自己那“见光死”的嗜好,将家传宝物偷偷摸出来典当了……
“好的,我就去,接下来就麻烦你了……哦,对了,方才张大婶拿来的东西先别入库,我还得研究研究。”点了点头,郁以莘让出座位,然后对落坐的这位二朝奉轻轻笑了笑,吩咐了一声后,便缓缓地朝竹轩走去。
没错,大朝奉,这便是郁以莘在悬恩当铺中的职位。
一般来说,在各家当铺之中,眼光最好、年资最深者,才有资格当得起大朝奉一职,而郁以莘也不过芳龄十八,便得以高居此职位,并且铺中老人还没有发出任何微言,这靠的自然是她精准犀利的眼力,以及口不二价的决断力。
十七岁那年,郁以莘以二朝奉身分代表“悬恩当铺”出席西京城的一项重要辩证会,并且独排众议,替一幅人人皆认定为伪的画作正名!
郁以莘的行径自然引起了一阵哗然,但事后证明,她果然是独具慧眼,从此以后,再无人敢看轻她,以及当时还没没无闻的“悬恩当铺”。
很多人都想明白为何郁以莘能具有如此一双“神眼”,毕竟若不是“眼”经百战,她又怎能以如此轻的年纪便成为西京中首屈一指的“大朝奉”呢?
确实,郁以莘的确是“眼”经百战,毕竟她自会走路起,皇宫深处戒备最森严的“珍宝库”便是她的个人游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