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亮得迟,众人在鸡鸣时分起身,点了烛火,给靴子底下绑了防滑的铁链,又在院中给马蹄裹上粗布,准备从结冰的河面上去济州。
因为不知河面冻得有多结实,稳妥起见,便选了日出前后时分渡河,经过一夜的累积,正是一天中冰层最厚的时候,但他们只打算牵着马从河面上慢慢走过去,又挎了浮囊,以防万一。
黄河自古以来便不算天堑,大名府往南的河面也不算太宽,一行人马散作一溜小黑点,如同一群蚂蚁牵着绳索,在白茫茫地冰面上缓缓移动。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多些,众人便过了河心,此时天蒙蒙地亮起来,但云层厚重,晨雾未散,阴沉得厉害,北风吹来刮在脸上,如同粗粝的砂纸摩挲面皮。
明新微头上戴着个羊皮帽子,手里也裹了羊皮手筒,掌中攥着绳子,小心翼翼走在队伍中间,一行十二人,尉迟打头,杨束断后,马儿跟在最后。
她悄悄往后瞥了一眼,雾气太大,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缀在最后的杨束和马群的影子。
她想,等到了兴仁府,要如何同杨束告别为好呢?也许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吧?
也不一定,若之后要赎福云她们,还有机会见面的。
但其实后面诸多事宜只需要交给明二哥去交接就行了,她最好不再出面,而陈家那边,得想个法子体面地退婚……想到这里,她便打住,一切只有回到家中,了解清楚了才能盘算。
不知杨束什么时候会来汴京?茶楼这种地方他应该不感兴趣吧,那会去大相国寺集市转转吗?也许会去马市?
不知中原马和大理马有什么区别呢?杨束应该来自大理国?汴京书肆里有什么话本书册是讲大理的风土人情的吗?不知是怎样一方国土,但总归应该比较暖和才是。
明新微紧了紧毡帽下颌处的系带,将头埋得更低了一点,勉力躲避着这刮骨的寒风。
就在此时,后面的马儿不安地嘶鸣了起来,一种莫名的恐惧四散开来,众人顶着北风,艰难地回头去看,只见众马在原地焦躁地跺了几次步,便撒开四蹄,如花开两叶,往左右画着弧线逃逸,随后令人牙酸的破冰声从身后传来。
“咔啦——”
一柄四棱锏从马群下的冰面猛地戳出,而后用力一旋,冰上的裂缝便以此为圆心向四面八方裂开去。
“跑——”尉迟礼大喝一声。
一时冰面上全是马儿的嘶鸣和人的喘息,只是刚跑出十几步,尉迟便见前方左右的冰面也有数十兵器枪棒戳出,将冰面捣的稀碎,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与身后的众人迅速收缩成一团。
举目四望,只见四周全是碎冰,众人漂浮在一块巨大的浮冰上面。
“背靠背围成一圈!”尉迟脸色严峻地盯着水面。
众人纷纷拔出朴刀,背靠背环成一圈,明新微在圈子中心焦急地寻找杨束的影子,一个个看去,却发现此处不见了队伍末尾的好几个人,不由心往下沉。
“好像少了几个人!”梁玉恭此时也发现了。
尉迟礼闻言皱紧眉头,但没说话,只是盯着四周飘满碎冰的河面,谨防有人偷袭。但刚刚那群破冰之人仿佛已完成了任务,如今悄无声息地隐匿了踪迹,看起来并不打算在水里发动攻击。
“他们在那边!”明新微蓦的出声,终于在远方另一块较小的浮冰上发现了杨束和另外两个队伍末尾的小兵身影。
两拨人见了对方,都各自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大家将这口气喘匀,只听“嗖嗖”的破空声,一阵箭雨从岸边抛射而出,直往杨束那三人而去,三人各自祭出武器,叮叮当当地格挡一通。
一名小兵左支右绌,差点栽下水去,被杨束一把抓住了后衣领,这才幸免于难。
但三人脚下的浮冰已经插满了箭矢,不肖几轮,任你再好的功夫,也保不住立足之地。
此时太阳升得更高了些,雾气逐渐散了,只见河岸边整齐排列着两排弓箭手。
一名桃花眼的郎君拥着毳衣炉火骑在马上,王角虎在马前谄媚道:“陈官人真是诸葛孔明再世,料事如神,次回任由他们是插翅也难逃!”
他搓搓手,道:“依着小人愚见,不如将他们都打下河去,用渔网一捞,必定手到擒来。”
陈籍的眼风一扫他,陈角虎立刻噤声,给了自己一巴掌,歪着嘴道:“陈官人用兵如神,哪里须得小人在这里胡吣!”
明新微皱着眉头看着岸上,只见一个小卒在陈籍的示意下,小跑到岸边,双手作喇叭状,冲他们喊话:“不想死的——将兵器都扔进河里——”
这一招釜底抽薪委实厉害,围而不打,几个新兵已然两眼无神,不知如何行事,其中年龄最小的小五手中一软,朴刀便落到浮冰上。
“干什么!”尉迟礼冲他喝到,“捡起来!”
一但失了兵器,便是束手就擒的架势。
明新微摸了摸挎着的浮囊,咬牙道:“带着浮囊,未必淹得死。”
陶大面色发青地看着碎冰下奔涌的河水:“人往这水里一冻,一时半刻手脚就僵了,带着浮囊也是、也是枉然。”
梁玉恭也担忧道:“就算憋住一口气往下游逃去,这河面覆着冰层,也不一定能顺利破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