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皇太后只能暂避锋芒,表示自己最近风寒头痛,言语有失,要早些休息了。
皇太后走后,周温暗暗松了口气,母后不知道,衣服上的小心机,是他给铃铛的见面礼,或许是他害怕两人许久未见,铃铛对现在的他感到陌生;也或许,是他明白,此去经年,早已物是人非,所以才迫切地想要留下当初的感觉。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周温终于穿着这件精心准备的衣裳,到了秀女们面前。他等着盼着,终于等到了顾思悠上前觐见。
看到她的那一刻,周温笑了。
这一笑,里面有太多含义,他心心念念的人终究没有回来,顶着顾思悠名字来见他的姑娘,是顾太傅的女儿,顾思音。
她抬眼看了周温,并没有一丝对于欺君的畏惧,反倒对周温说了一番他想不到的话。
「先父生前曾严令禁止家中女儿选秀,陛下是先父的学生,定会尊重先父的意愿,不许思音进宫,因此,思音斗胆,用了妹妹的名字,这才见上陛下一面。」
「妹妹?」周温笑了一笑,似是在为铃铛抱不平,「她在的时候,没有人把她当作妹妹,如今她走了,你们倒是连名字也不放过。」
顾思音听出周温的怒意,跪地不起:「先父在时,为陛下鞠躬尽瘁,如今先父自尽,顾家不复往日荣耀,无数小人虎视眈眈,想要对顾家不利,思音想要进宫,也在是无奈之举。」
周温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她自小被顾太傅捧在手心里养大,及笄后,又由顾太傅做主,相看了户部侍郎的儿子宋桢,周温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居然胆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是谁告诉你做了妃子就能保家族平安?你难道不知道,你既无宠爱,也无依仗,进了宫或许比在外面死得更快。」
顾思音抬起眼来看周温,目光竟有一丝坚定:「先父是陛下的老师,陛下想必不会看着思音受欺负的,况且……思音与陛下的心上人都是同父所生,定然有几分相像,思音不介意做她的替身。」
周温听到这句话,突然有些庆幸铃铛没有留在这深宫里,或许,这个地方只适合那些满眼写满欲望的人,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甚至可以背弃自己的尊严,成为另外一个人。
终于,周温叹了口气:「你冒着欺君的风险,只身进宫,话里话外都仰仗着你那位死去的父亲,朕的恩师,觉得朕定然会因此卖你面子……或许,你还觉得,若是能在宫里留下来,你就能借着铃铛的名头,一路高升,把朕对她的留恋偷到自己身上,对吗?」
「陛下息怒……」
周温累了,他摆了摆手:「你的算盘打歪了,把另一个人当替身这种事情,只有懦弱又无能的人才做得出来,朕不会那样自欺欺人。」
他打量着顾思音,缓缓道:「我记得你父亲曾说,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生只学琴棋书画,洁白无瑕地长大,看来,他实在是不太了解你。」
顾思音听他这样讲,有些着急:「陛下有所不知……思音正是为了父亲,才要进宫。」
「哦?」
顾思音叹了口气:「先父一生忙于朝堂,唯一一点爱好就是书画收藏,为了这些东西,他不知道跑了多少古玩摊子,来来回回地比对算计,才买到了许多真迹。父亲死后,族人催我嫁人,我便想把父亲那些字画当作嫁妆,一起带走,但这时,他那些兄弟突然跳出来,说这些古玩字画都是顾家的传家宝,应当传给家族的男丁……我知道,他们是看见父亲后继无人,才想着欺负我们,可我顾家的女儿,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我已经守不住父亲了,若是连他最后一点心头肉都弄丢了,思音……思音实在无颜面去见九泉下的父亲,所以,即便知道欺君,我还是来见了陛下。」
「你以为做了皇妃,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顾思音点了点头。
周温抿了抿唇:「或许是吧,但你有件事弄错了。」
「请陛下明示。」
周温淡淡地叹了口气:「太傅他最后一点心头肉,不是那些古玩,而是你……顾思音,若他活着,听到你说要做别人的替身,恐怕会当场气得吐血。这么多年,他用琴棋书画将你熏陶成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忍心看你在后宫里,放下尊严和那些女人厮杀?」
听到周温这样讲,顾思音一直隐忍着的那股力量终于泄了气,她在大殿上委屈地哭了出来:「我也怕得厉害,可我没有办法,爹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总要为他做些什么。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看着他的收藏被人掠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我做不到……」
周温点了点头:「这件事朕知道了,你放心,太傅留下的收藏,一件也不会少,至于今天的事情,朕就当没有发生过,户部侍郎那门婚事很好,以后,朕就是你的娘家人。」
顾思音没想到周温居然这样轻易地放过了她,她抬眼看周温,有些怔然:「思音,谢过陛下。」
「退下吧。」
思音告退后,头也没有回,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深宫,这让周温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看吧,连这些迫于无奈对权势有所求的人,都不愿留在这里,更何况是本来就喜欢自由的铃铛呢。
字画的事情,是顾家的家事,即便是皇帝也不好贸然插手,周温回去后,拨了一笔钱,派人乔庄成皇商,高价从顾家后人手里买下了顾太傅的收藏,日后,再作为赐婚的礼物转赠给顾思音。
这样一来,虽然明面上没有训诫,顾家人心里却明白,皇帝在背后为顾太傅的女儿撑腰,他们得知后必然诚惶诚恐,大概率,还会把卖画的钱想办法退给顾思音,让她去找皇帝求情。
算来算去,肥水没流外人田,周温觉得自己还不算太亏。
做完了这些事情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周温却没能休息,因为选妃的事情,他特意空出了一天不批奏折,但如今看来,这一天假请得似乎没有必要。
于是,他深夜去了书房,再度翻开了厚厚的折子,戍边大臣传来急报,有几股小势力在边境作乱,大臣怀疑他们和朝堂上的人有勾结……江南的贩卖私盐案查出了结果,祸首举家自尽了,但督办的人却查出,那家人和皇太后家的亲戚有私,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查……还有最近科考要开始了,不少人举荐一个之前暗中跟过小十三的人做主审官,这举荐是无心之举,还是结党营私,都需要他细细分辨。
批完所有奏折,已经接近三更,马上就要早朝了,周温看着蒙蒙亮的天色,忍不住叹了口气,皇帝的日子太难了,这一天天的阴谋阳谋简直看不到尽头,他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是一个昏君,这样,当初铃铛要走的时候,他也能不管不顾地和她一起离开。
可是,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走不了,只有他留下,铃铛奔赴的那个世界才是安全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