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听说木头被连夜送到了医院,伤口不深,但遍布满脸,脑袋包满白纱布,像个被爆头的僵尸。听说我们要去秘密基地处理垃圾桶,木头突破他老妈的严防死守,跟着我们跑了出来。
是的,那个垃圾桶还是被我们偷来了,藏在秘密基地已经一周了,现在才有时间处理它。
我们把里面的垃圾都倒出来,打算把整个桶砸烂,锯成巴掌大的一块块,让它变成不能容易被辨认出来的赃物。不过在倾倒垃圾的时候,我们又发现了奇怪的东西——一个捆得很仔细的黑色塑料包,圆滚滚的,被压在垃圾桶的最底层。
张瓜瓜用脚踢了踢,那东西停到我脚边,他说:「翔子,你来打开。」
我吞咽了下,硬着头皮用手抽开麻绳的结扣,用铁棍拨开塑料,一丛黏腻的黑色露了出来,它生在一颗女人的头颅上,我见过它曾如海藻般荡漾,可此时却如被拍打在岸边的水草,随主人的生命一同干枯。那女人瞪着我,吃惊而愤怒,眼睛红着,像我最后一次见她时那般。
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仿佛看见她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来的身躯、四肢、穿高跟鞋的脚,然后她张口对我说:「翔子啊,我们家院里的废品,你等开学的时候过来拿吧。反正小义用不到了……」
「这人看起来挺面熟的啊。」张瓜瓜也不愿靠近过来,皱着眉远远俯视,木头干脆躲在他身后,纱布间露出的眼睛布满怜悯和惊惧。
我抓了把垃圾盖住那只头颅,说:「以前住我家隔壁的邻居,我们前几天翻进去的,就是她的家。」她有个儿子,叫小义。
这样说来,锅里的那些大骨头也是她的,她死了,被分散在小镇不同的角落里,而偏偏,我们与她相遇了两次。她应该死在几个月之前,那个位置偏远的垃圾桶是很久没有被清理过了吧。
三个人都没什么心情继续,我咬着牙把那颗头颅重新包好草草埋了,埋在去年那颗小小的头骨旁边。我们安静地在石瓦堆上坐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我们好像都有了心事,每个人都闷头不语。
在岔路口分手时,走了很远的张瓜瓜忽然折回来对我说:「翔子,你觉不觉得那麻绳有些眼熟?」
「什么?」我颤了颤。
「今天绑脑袋的麻绳和去年我们发现的那只死猪身上的麻绳,好像是一样的,就连绑的手法打的结都一样。」他顿了下,「你想到什么了没有?」
「没有。」我肯定地否定。
他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远处的木头只是一直走,连头都不曾回。
5
第二天晚上我约了张瓜瓜和木头到坟场,上次因为木头受伤导致空手而归,这次我们打算再战烟花壳。张瓜瓜去木头家接的木头,没人搭手,他很难顺利翻墙溜出来。
到坟场时已经八点多,木头这个伤员负责擎手电,我和张瓜瓜把五个一组的烟花壳绑在一起,烟花的底部都用黄泥封住,即使燃放完了,也并没有变轻多少,两人倒腾了一会儿便满头大汗。我从兜里掏出瓶汽水丢给张瓜瓜,木头在一边叫:「我也渴,翔子给我也来一瓶。」
我扭着眉道:「你出力最少,好意思嚷嚷,没了,就带一瓶。」
张瓜瓜大方地一扬手,把喝了一大口的汽水丢给木头:「汽儿不足,赏你了。」
我嘴巴张了张,终究没说什么。
那夜的下弦月隐在乌云后,整片坟场都陷在阴森的黑寂中,唯有木头的手电光,一晃一晃地扫着数不清的坟茔,他晃了最后一下,扑通倒在地上。接着张瓜瓜也倒了下去。我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听到木头断续地说:「翔子,我也不笨,我都知道的,那麻绳和你带来的捆烟花的绳子一样,你看,你打的结,也是那个样子的。我还看见,你往汽水里加药了……」
我愣在那里,「那你为什么还要抢着喝?!」
「你别怕,张瓜瓜他什么也不知道吧,我也不会说出去的,我们是好兄弟,还要一起拾荒,一起拿奖状……」
我眼睛酸涩,却只看见坟茔后走出一个发福的身影,他提着一把锯子,胸口上挂了几卷麻绳,步幅沉沉地走过来,他俯身拖起昏睡过去的木头,脸被木头手里的手电映着,仿若最可怖的恶鬼。接着他将张瓜瓜也拖到了那座坟茔后面。
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听着锯子一下一下发出的声音,浑身一点一点地软下去,好像有什么人在锯着我的脊梁,人一寸寸在这世间消失,变成了不能见光的幽魂。
「爸!」我忽然喊,「你放过他们吧!」
锯骨声停顿了下,接着又规律地响起。
从秘密基地处理完垃圾桶的那天,回家时我便看见父亲坐在门口的酒箱子上等我,他说:「你是不是偷拿了绳子了?」那麻绳是他从厂子里带回来的,为了捆烟花,我偷偷拿了几匝,可他血红的眼不仅仅只为了几团绳子。只是因为那绳子他跟踪着我,一路找到了秘密基地,目睹了关于那里的一切。
那一刻,是我们父子第一次赤诚相对,我们看见了对方最黑暗的一面。
我颤声问他:「是你干的吧?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他没有否认,只是凶狠地说:「按我说的做,不然你和你妈也是一样的下场。」
我怔在他的目光里,许久,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