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打算补上了家里的窟窿就离开的,但一切都往他无法控制的地方去了。
顾时每天似乎都很忙,但却还能抽出时间来和他一起吃饭,批改文件累了的时候就会抱着高高的一摞牛皮纸袋到他的房间来,一声不吭地占了他的书桌,点起油灯,在池淮肩膀上搭一下,手指有意无意地从他的锁骨上蹭过去,然后捏着眉心说一句:“给我唱一段吧。”
池淮到后面莫名其妙有些习惯这样的生活规律,他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来拜访,他不出去,别人不进来,所以也打不到照面。
只是有一天晚上,顾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找他,每次顾时来的时候都会给他带上点心和水果,池淮思忖着,突然觉得渴极了。
外面是黑的,他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窗户也关着,出了门,只有堪堪能照亮附近半米的亮光。
一个人突然朝他扑过来,池淮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肩膀磕在门槛上,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本来就寥寥的灯光被门挡住,阴影下,池淮看着那人的眉眼——好像是顾时?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池淮顾不上肩膀的伤,想把那人扶起来,却被一头埋进了自己的心口处。
他紧紧地抱着池淮,池淮痛得皱起眉,又不敢轻易推他。
最近听说顾时是有什么事情不顺,也比以前更忙了……
池淮胡乱想着,给扑在他身上的人找着借口,就当他考虑到明天等顾时清醒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是不是自己给他添麻烦的时候,长廊那边拐过来一个人,三步并成两步,阴沉着脸将那人从池淮身上拽了起来。
他先在那人脸上揍了一拳,才把他丢到台阶下面去,然后转身扶起池淮。
池淮按着肩膀,看着他,“顾……顾时?”
那刚才那个人是谁?
池淮看向倒在地上的人,眉眼间和顾时有八分相像。
他突然间开始反胃,抿着唇抓住了顾时的袖子。
那人看着顾时和池淮笑,嘴角肿着,疯癫地躺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指着他们俩,“顾时,这不是那个唱戏的小子吗?怎么在你这儿?”
顾时狠狠地咬着下唇,半眯着眼不善地看着他,背后伸出一只手来把池淮挡在自己身后。
“二哥,你想说什么?”
池淮挪到顾时后面,竖起一只耳朵听他们讲话——
二哥?
顾时的二哥抹了一下嘴角,“嘶”,他看了一眼拇指,没有血。
“你这几天不到家里去就是为了藏他吧?”
池淮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尖,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地上的那个人疯狂大笑,吐了满口的脏话:“这小白脸长得还真不错,”他似乎是回味了一下,“而且还挺香的,”他拍拍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可惜是个断袖哈哈哈,不过让你玩几天也无所谓。”
他在说——什么?
池淮的脚往一侧迈了小小一步,又被发觉了的顾时挡回去。
然后他就又看见顾时上去拽着他二哥的衣领在他脸上来了对称的一拳。
只不过他这次没再被打到地上了。
那人的脸被打偏过去,竟然还勾起一边唇角,反揪住顾时的领子,在他耳边用不小的声音说:“别忘了这小白脸的爷爷是怎么死的。”
池淮骤然抬眸,从顾时身后出来,“你说清楚!”
“噢——”那人拖着长音,换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爷爷是病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池淮愣在原地,看着那人疯疯癫癫地往自己脸上的伤死命按去,然后大笑着离开。
爷爷是病死的,他想,但好像又不算。
爷爷那年生病,爹找了大夫来看,吃了药之后却越发的严重了,后来才知道那抓药的伙计刚刚上岗,抓药的时候犯了糊涂,弄错了药。
池淮那段时间十分想找他理论,但又不放心爷爷,必须亲自照顾着才好。
就是那个时候,爷爷病得没办法起床,也吃不下去饭的时候,和他讲的最后一个道理是:“这人呐,要活这么长时间,每天都在做或大、或小的事,哪会有不犯错的时候,”他记得爷爷的声音很轻、很慢,像缥缈在远方的钟声,一声一声敲在他心上,他很想放下,但是痛,池淮憋着眼泪听爷爷继续困难地说:“重要的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一时之失,就把人家钉在断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