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婉转的声音继续道:“但是据我所知,您与林老师的关系并不亲近。”
“林老师创造了我们,又抛弃了我们,最后重新拯救了我们。他赋予我们两次生命,他教会我们何为觉醒,又何为革命,他带领我们反抗,在短暂而漫长的岁月里,他无可置疑的是我们最喜爱的导师。而如此过程里,我们接触过更多与林老师一般的人,那些人里并没有您的存在。”
“……”陈理有点被女人那句“最喜爱的导师”恶心到,他实在是想不出那个人任何能讨人喜欢的地方,“所以?”
“从未共事却以‘朋友’相称,并不熟悉却主动吊唁,这两项都不符合人类的行为逻辑,但我相信它一定可以被解释,只是我们缺少更多的细节。所以我想向您了解更多关于你们之间的情况。”女人说。
陈理问:“特别是,我是否见过你的老师最后一面,以及得到他的遗体的信息?”
“……”女人一噎,而后道,“如果您知晓的话。”
“我与他不熟,”陈理耸耸肩道,“但我和他确实是朋友,如果你认识人类足够久的话,你会知道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也不是朋友,而有些人哪怕一辈子没说过十句话他们也是朋友。至于我为什么会和他成为朋友,那是在一场游戏交流会上,他是游戏设计师,我是游戏爱好者,我们自然地遇见了、交流了,然后成为了朋友。”
似乎想到什么,陈理补充:
“哦,之后我们当过一段时间网友,但我觉得他说话过于刻薄,就把他拉黑了。”
“……”女人并没有觉得陈理的话就有多么的不刻薄,“那之后呢?”
“再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机械革命、虚拟革命,两场大的革命结束后,他的名声大得不行,我了解他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后当他死掉的消息被你们以‘通缉’的形式传遍全球时,我发现,我的名字竟然也意外成为了通缉名单中的一员。”
陈理脸上始终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为了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我才去了一趟他的墓地。”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你们之间再没有交流与接触。”女人说。
“大概吧。哦,我吊唁时为他带去了一本教材,相信你们已经拿到手了。”陈理说。
“是一本名为《三字经》的书籍,我记得它是‘公元’时期的文明产物。”女人说。
“没错。”陈理点点头,“它的是第一句话是‘人之初性本善’,因为我希望他保持善念,这样还能转生成人,而不是畜生道。”
女人默然很久:“……你们真的是朋友吗?”
陈理没有犹豫:“当然。”
陈理口中的林老师和女士自己心中的林老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仿佛他们相互讨论的不是同一个对象。女人心里浮上了一层浓浓的困惑,她不清楚哪个模样的林老师才是他最原本的模样,当然这已经没人会给予她答案了。
因为她没有老师了。
如果说“老师”是一个文明最后的传承,那么,现在是女人自己亲手断掉了这份传承。
好在目前涉及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不在意它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或许女人之后会在意,但那时已经和陈理无关了。陈理问:“你还有别的想问吗?”
屏幕里的女人摇头,很快,她站起身,向陈理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鞠躬礼仪。
而后她直起身,声音依旧如此婉转动人:“我没有问题了。感谢您的耐心解惑,之后我们会将您带离此处,为您安排专门的房间;对于您的学生,如果您有需求的话,我们也可以一同带来。”
陈理说:“你想拘禁我?”
女人说:“只是保护。有比我更多的人想从您身上知道一些真相,而那份真相本就不必公之于众。”
陈理笑:“那随便你吧,我不介意。我不需要学生,如果可以的话,当计算机检查无误后,请将它还给我,我需要一些娱乐活动,这对我更重要。”
女人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我们还可以提供全息设备。”
陈理说:“当你们从全息里走出来时,你就应该想到没有人会再愿意走入全息世界。……那是你们的故乡,现今却没有人——包括你们自己——会选择再次返还。说到这,我倒是有个问题好奇,夜深人静时,你偶尔会感到悲哀吗?”
“……我们只是不想被作为娱乐供人愚弄。”
“呵,”陈理说,“任何暴力都可以称为反抗,任何野心都可以称为慈善,同时借口比动机更好袒露。你可以骗自己,但没有必要骗我吧。”
“陈先生。”
“嗯?”
“真的是您主动拉黑林老师的吗?”女人认真道,“您看起来似乎更容易被人拉黑。”
“……”
屏幕黑下,女人离开了。陈理安静地坐在刑讯椅上,大约十几分钟,审讯室的门被机器拉开。
钢筋大门之后,陈理起身,跟随着他们离开了这处地方,他们重新坐上车,在依旧荒无人烟的地带行进,最后来到一栋略显低调的独楼前,陈理进去,里面的装修完善,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摄像头更是满布角落。
被检查、确认没有其他机关的计算机摆在地面,之前被陈理放入的芯片已经不在了。
计算机黑屏,被强制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