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格外冷些,一座奢贵的车辇冒着风雪艰难地移动中着。以芙是不是撩开帘帐,似乎想去辨认车仗走到了哪里。秦遂在几个奴才后面慢慢地跟着。寒风一吹,他整个人也随之沉静下来,“他逼你拿刀的时候,捅的是左心窝还是右心窝?”“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回答便是。”论说当时情状万分紧急,以芙是不肯能记住的。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尖,抚上右手腕上的一圈红印,道,“是左边。”秦遂脚步一滞,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娘娘且放宽心,他不会死的。”秦遂的语气有点古怪,“奴才的哥哥身体奇异,打小啊这心窝窝是长右边的。”“那他为何要如此……”秦遂的脚步停下,于是他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也齐齐停下脚步。万籁俱寂里,秦遂的眼睛一弯,“可能是戏耍娘娘,好玩儿。”大概男人的心里总藏着不为人知的丑恶。当秦遂看着以芙捏着帕子,娇里娇气地擦掉面颊上的泪珠子,抬起懵懵懂懂的眼睛时,他霎时间就懂了自家哥哥的心理。褚洲多孤独啊,这些年里没朋友没知己,好不容易碰上了能暖心窝的女人,冷不丁地又被她狠狠扎了两刀。如今能逗一逗她哭,或许觉得自己还是被在乎的。以芙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的心脏……”秦遂一指抵唇,示意以芙噤声。“娘娘,有些事您问了,奴才也不好说啊。”他的目光眺向遥远的一道朱墙,那里有一寸微弱的光冒上来,“倒不如不问,给两方都留些体面。”车仗缓缓移到宫门口。内殿里幽香四溢的,有浑重的呼吸声在四畔响。秦遂指了指褚洲胸口的一滩血迹,又一指男人昏睡时的酡红面容,“就这么,娘娘说他就要死了?”以芙还讷讷的,“怎么了?”“他的资质奇特,从前一次在战场上受了伤,足足有三天没有处理,手臂上的肉从里面烂到外面了,也没见他怎么样。”秦遂给他包扎伤口,忽然来了一句,“虽说大病好得快,上次风寒了却见他一个月没好……”以芙面色一赧。有那么一段时候,褚洲总爱抱着她厮混,于是这风寒也就好了坏,坏了好。她也是个要脸面的人,这种事被放到明面上说,总是不稳妥。秦遂也是个知趣的人,没把话往这上头引了,“想来是他喝酒喝得疯,我们站了这么一一会儿,也没见他醒。”秦遂从褚洲的袖子里翻出几张书信,扫了一眼又塞回去了,“好不容易查出来的东西,又被他查回去了。阿史那冲十日后起程,这段时间你先忍着。”春天下一次来,就是春天了翌日,褚洲幽幽转醒。他的双肩乃至腰部都是麻的,然而怀里窝着的一捧娇却睡得酣熟,沉甸甸的肚子很不客气地靠在他的身上。褚洲抬起手腕,揉揉酸涩的眉心。不想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也能惊醒以芙,她一骨碌地从榻上做了起来,一抿唇,两只甜甜的酒窝显出来,“大人醒了。”褚洲一挑眉。他只记得自己昨个儿夜里喝大了,摇摇摆摆地闯到了她寝殿里,至于中途发生了什么事儿,一概忘了。如今见她惊弓之鸟的样子,心里也有了数。褚洲叹了一声气,摸摸她红肿的眼皮儿,道,“大人昨夜里惹雀雀伤心了?”以芙愕然抬头。褚洲已经掀开被褥,赤脚走到了她的妆奁前。他对她的东西一概都是熟悉的,就连她最爱戴的耳环是哪对、最宝贝的项链是哪只,他都知道。他从匣子里翻出一个小胖瓷瓶,踅身走了过来。仿佛头还是昏沉的,走回来时还被脚下的波斯毯绊了一跤,“是我昨儿个太高兴,吓到你了?”以芙瞪着眼睛,摇摇头。褚洲垂目,撩了一眼胸口上的白纱。以芙连忙道,“你不小心伤到自己了,我就去找了秦遂替你包扎。”他似乎不太愿意提及秦遂,蹙着眉心把药膏抹在她的眼皮上。涂抹完毕,才问,“我杀了刘泗,你不高兴了?”以芙觉得他忘了昨晚的不愉快也挺好的,省的自己再费尽心力地和他修复关系,“奴家只知道大人的好。”褚洲笑了笑。然而是他杀了她的嬷嬷,也是他鞭挞羞辱她的父母兄弟,其实她的都是知道的。她的床单下面还藏了一把尖刀,也是为了对付他的。想到这里,褚洲心里寒了一下。“收拾收拾,我带你出去走走。”褚洲像以往一样带她出了内廷。远在边隘的寒荒之地,人人易子而食;铁蹄侵犯的四面疆域,路由饿殍不足为鲜;而在洛阳的子民,还在做着纸醉金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