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为什么世间万物自有规则,为什么神明明明与世间众人息息相关,却总是不直接介入人世。
状况越坏、痛苦越重、秽气越多,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麻木和痛苦会在人群中传染,不甘与振奋也一样会在人群中传播。只要人本身的精神能够坚韧起来,即使这个时代再坏也能度过。神明在这过程中只能作为推手——例如毘沙门天在以前会四处巡视、消灭妖魔,这是因为妖魔实际上是秽气过多累积的结果,本质上并不是要扫清所有秽气。
就和要达成平衡一样。秽气越深重,这时代中会出现的那些人影响力就越广泛、破局就会越彻底。对人类来说,这种将事情放在天平两端称量的思维实在太过无情,但是撇去一切去看的话,任何时代发展都是如此,并不因为情感偏向而有所改变。
何况,神明受人类信仰而生,是做不到完全摒除情感的。但即便是神明,其实看到的也只有自己的信徒数人,力所能及的也只有自己神社那方寸之地。
就算夜斗并不是正统登记过的神明,他也清楚秽气过多过少都不恰当。只是如果神明有位阶,他这种都没有信徒记住的类型一定站在最底层,不可能知道秽气正好的“度”究竟在哪。以他这种朴实的眼界,无非也就是看到妖魔肆虐而自己又有能力的时候,会去杀妖魔——所以,当这种前所未有的、秽气过少的情形出现的时候,夜斗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不知从何下手的茫然。
而被点醒的他,就算游离在世外,也后知后觉歌舞伎町的欢畅有多不合时宜。
天人还在,那这种富有希望的假象也就只在它们眼里代表着可以更加苛刻……直至将这片土地变成和其他地方一样的死气沉沉,才代表剩余的价值也被榨出来了。
而这外力导致的昌荣其实会一直持续下去,因此那些苛刻的行为得不到真实的反馈,鞭子会不断地抽打在这个地方的人的神经上。秽气消失不代表人就此失去了负面情绪,更不代表人的振作是真的振作,也不代表那些没选择自我了结的人不会踏上精神崩溃的路途。
这光是想想就让人浑身发抖。即使夜斗理智上很清楚地知道,也用秽气之核去吸收秽气的自己只是想要让歌舞伎町的人有个相对美好的周末、现状没有改变的话秽气会很快再生、这种情况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也改变不了,在这一刻蔓上他背后的冷意,与仿佛一切都能归罪于自己的惶恐。
“三郎、物吉!”夜斗脸色已经糟糕至极,病急乱投医般地死死握住这两个人的手,“你们有什么发现吗?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你们一直以来都运气很好吧!”
“这个事情不尽快解决的话、不,如果蔓延得到处都是的话……”
因为没有见识过具体的后果,夜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本能地不愿意去看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目前他唯一知道的能吸收秽气的道具,就是那个被平贺源外制造的机器压缩出来的核——哪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也只能先想着从这个开始查。于是他很快就丢开两个人的手,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一咬牙直接从堆成小山的礼品盒上跳过去,开窗后一跃而下:
“我先去看万事屋给定春的狗窝还在不在!然后再去垃圾处理厂那边看看!有时电话联系我!”
“这就走了吗?我还想说吃的东西太多吃不完诶。”三郎遗憾道。
“现在夜斗大概没有心思在意点心吧。”太郎太刀平静道,“虽然夜斗说了秽气之类的——但我尚且有些想不通。主公是怎么看的?”
“我没有什么发现。”三郎答道,捏着自己下颌思考了两秒后,倒是突然道,“不过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果然还是那个藤原(藤崎)吧!”
他自顾自道。
“因为我让平贺源外做了机器,直到现在也没过多久。一下子出现这种事,然后藤崎刚好好像对妖魔之类的很有研究,也就在附近。很难不联系在一起。”
虽然三郎看起来像是毫无根据地瞎猜,但是太郎太刀到底是亲眼看过三郎争霸天下的——只有单纯的运气好是绝无可能达到织田信长几乎拿下整个日本的地步。因此他并不怀疑三郎的判断,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主公所言也有一定道理。”
就在太郎太刀思考着准备要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房间的电话突然响了。
电话铃刺耳尖锐,次郎太刀因为离得近很快就接了电话——等到挂断的时候,从来都是笑容明媚、相貌妍丽的大太刀难得地冷下了脸,眼角飞扬的一抹红色也倏而多出了腾腾的杀气。
这一刻,他男性英武的一面铮然显露。
“是新八的电话。”
次郎太刀道。
“平贺源外被袭击了。”
如今夜斗虽然不在、也不知道能探查出什么结果,但除了初来乍到的龟甲贞宗与物吉贞宗还不明白情况以外,其余人都已经敏感地知晓了真相——秽气的异常恐怕正是因为平贺源外制造的装置,否则在真选组都对平贺源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不会有人想不开去袭击有大堆机器人保镖的江户技师。
即使知道有错的从来不是技术,而是使用技术的人,但无论是太郎太刀还是次郎太刀都不可避免地多了份懊恼。
此时此刻,反而是三郎仍然十分镇定。相貌年轻的男人神情甚至带着些平日常见的散漫,就好像已经发生的事情、未能发生的事情,无论是什么都无法动摇他的心神。夜斗的焦急、次郎太郎的懊恼,这些类似的想法未必不会被他也想到……然而,这些已成定局的事就如青烟一般,无法让他驻足回望片刻。
“这样吗?”三郎说道,“唔——最近茂茂将军或者天皇,有什么出去的打算吗?”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次郎太刀还是在回忆之后认真回答道:
“现在这个时代的历史人家也不知道会怎么发展……不过,因为之前新旧币兑换的事情,茂茂将军打算向江户一定年龄以上的老人发放赈济米进行补偿。因为想建立主公的神社,似乎也想要上洛去和天皇及皇储会面敲定具体事宜。”
“送米的事情不用考虑。我觉得茂茂君现在还很难做得到诶——那么,应该就是最近打算上洛的时候了。”
三郎直接下了判断。
“太郎……就你了!接下来你去平贺源外那边守着,后续肯定还会有敌人去找他。其他人和我一起去找茂茂将军,然后尽快上洛。”
“——我觉得茂茂他们也会很快被袭击。”
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依然是平淡轻快、就像是以往在说想吃什么一样。但在过了正午而不再剧烈的光线里,他棱角分明的脸被打出一片阴影,眼中那种生气勃勃的光芒在光中被淡化后,剩下的就是在战国时代积年累月而出的、慑人的压迫感。
连同他风轻云淡说出来的具体内容,也如骤然出鞘的利刃一样,倏而破开了仍然朦胧混沌的局面。
这个男人,在运气极好、心思澄澈、直白好相处之下,那一点锐利起来时能让人毛骨悚然的眼光,从未曾消失过。那些强敌纷纷与他交战前就意外死亡的逸话之前,更多存在着的,是那些同为历史名将的人心照不宣地、将他放在同一水平上的忌惮。
【——这个男人,是个绝对不能轻视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