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王淡淡地道:“快则明日。”而后,他揪住的重点却与敖寸心的本意有所偏离:“神女是说,你那两位亲人身在鹿台?苏妲己当真是你亲人?”那语气似乎是在指责——你要知道,助着妲己、助着倒行逆施的成汤政权,就是和全天下的黎民百姓作对。敖寸心的秀眉疑惑地挑起:“啊?”“……孤王的意思是,你们龙族乃是卵生,却将一个胎生的狐族称作亲人,不是很奇怪吗?”敖寸心急着去死,有些耐心不足:“关你什么事啊?”“你在劝我杀你!”西戎王的情绪莫名涌到面上,竟隐有几分情深意切的意味。他定定地盯住敖寸心,半晌才放开视线,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孤王身为一族之主,有责任问明情况。”敖寸心才不在意这位仅仅数面之缘的羌族首领瞎愤慨个什么劲儿,毕竟不情愿自己了结自己——她下不去那个手——眼下有求于人,也就不得不把急性子忍一忍,换了新思路继续软磨硬泡:“这样吧,本神女身无所长,也不知该怎样还你这个人情,就给你表演个读心术好不好?帮你看清自己的内心,比如你有没有心上人啦、有没有偏执伤己的心思啦……”西戎王见她暂且放下一个“死”字,求之不得地耐着性子顺着说下去:“比起自己的心,孤王更好奇神女的心,想看看你到底瞒我什么。”“我不会看自己呀。”敖寸心忽地笑了。“不会还挺骄傲?”“读心需要开启对方心门。我自己施咒,心思就全在法术上,很难一心二用。”气氛仿佛再度缓和下来,西戎王好像终于抓住了一个貌似站得住脚的理由,逼敖寸心必须先展示自己的心方可继续谈判。敖寸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强拗不过他,只好妥协认命,千方百计地尝试,后半夜因此而流逝得格外不着痕迹。时间仿佛生了霞色的翅膀,一不留神天边便泛起了青白。一人急匆匆奔到近前密报了一番,见自家大王冷着脸没有反应,这才恍惚想起了新立的规矩,换以中原话重新转述:寅时二刻周军兵临朝歌城下。西戎王与敖寸心俱感意外——这么快?按此速度,八成正午之前就能拿下空有一层富贵的王宫。“消息属实?”“周军刚一列阵,消息就出发了,路上累死两名传信使。大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孤王不是说过吗?我们还有弟兄在姜子牙手上,不能不管。这次殷商必亡,我们挽救不了,看情势日后还需尽量与周修好。再等等接下来的消息,你且退下。”天边的晨光正在苏醒,或许等到一日中最灿烂的正午,沉香和小玉就会被烈焰困死在大厦将倾的鹿台之中。一想到这一点,敖寸心的脊背微微地塌下去,再也无法故作轻松。她只剩最后半日的时间做取舍了,像极了遥远的幼年时代的某种心情——母后规定给她课业任务,她每次不论紧赶慢赶总要赶到最后一刻才能草草了事。好像已经很努力了,怎么还是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只剩最后一天、最后一点即将消失的时间,兜兜转转将近一年,依然停留在最初的。杨戬……他一直躺在两千年后的水晶宫里等她回去,她却似乎早已失去奢望他能死而复生的资格。冷酷的烈焰,荼蘼的阳光……意识抑制不住地想象出远在东方商都的画面,整个人仿佛被艳阳炙烤着,既燥热又晕眩,连一点点清凉的空气都攫取不到。堂堂敖寸心怎会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敖寸心出神地望着脚下的沙土,琥珀般的浅瞳里却又藏着某种近乎决绝的专注,完全忽视身旁一直跟住她的一双眼眸。她略微抬起右手,在右前方虚握,赤红流光过处,腰间凭空多了一柄一尺八寸的宝剑。此剑名曰锟铻,她只记得当初杨戬在战场上用过它,不知为何曾丢失过一段时间,后来由周穆王辗转奉了回来。据说在丢失的那段时间里,剑身被西戎人以巫术重新锻造过,平添几分荒野的杀伐血性,愈发凌厉无双。此乃后话。“此剑,是大周的剑。”敖寸心略垂着眼皮,“我自问没有做过有负大周之事,但又的确给大周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由此剑送我上路,兹当我向为我所累的人们赔不是了。还是那句话,宁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这剑怎会在你手上?”西戎王诧异莫名。敖寸心抚着煞气外露的剑身,心不在焉地道:“我若连拿到一把剑的本事都没有,怎敢逆天而行?求人不如求己,大王心慈,不肯帮我,我能理解,便不强人所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