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无言,推开他的手便往自己的酒盅里添。
蔺沧笑眯眯地顺着他方才的目光望下去,然后道:“看来这酒不是为着我喝的。我说你在我的婚宴上喝闷酒,这可不道义啊。”
玄冥饮下一盅,懒得答他的话。
他现在的心情的确不好,罪魁祸首还不是眼前这个笑嘻嘻唯恐天下不乱的蔺沧。
蔺沧作一副无辜状极坦然地问:“我特地命人交给你的信,你可看过了?”
玄冥嗯了一声。他在冥界处理好事情之后便上了天宫,眼看着婚宴将开始,没成想流华宫里的一个仙官拦下了他,说是蔺沧有信让他拿到就看完。待他看罢信来的时候,婚宴已然开始了。
蔺沧笑道:“还是我体贴,这信给你看得不早不迟。若是早一些,恐怕你在冥界做事做得心神不宁;若是迟一些,恐怕你看他们二人就会如蒙在鼓中。”
玄冥冷笑一声,又为自己添了一盅酒:“我怎么会心神不宁,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
蔺沧将眉一挑,他那信中所写之事就是当日乐缨他爹托付给他的事儿,向这位冷面无情的北阴大帝打听打听他关于这二人婚事的口风。不过嘛,他在信中的言语自然是要经过些润色的。
他在信里一番畅言,信上的意思大抵是这样:
玄冥兄,我这儿有个表外甥孙叫乐缨的,你从前也见过。模样俊秀,身段威武,是个习武的好料子,日后必然有所成。他家呢是祁连氏的,也是个大族,族里人都还不错。他和孟元交好多年,如今很喜欢孟元。眼下呢就是这么个事儿,他爹到我这儿来提孟元的亲,我虽是她的师父,但婚姻大事还是须由你定。。。
如此一番云云,玄冥立在那儿读罢这封语气轻快的信,冷着脸随即就把信给烧了,灰烬悠扬地飘到九天之外去了。
蔺沧瞧他嘴硬,也不多言,便将手中的酒盅同他的碰了一碰再饮下,再道:“乐缨他爹想来亲自拜见你,你不若明日别那么早回去,先留下来住个两三天。我说你们冥界那事儿处理得如何了,哎呀,就算再如何也不着急一天两天的,就让他爹来和你说和说和,如何?”
玄冥“啪”地一下将琉璃酒盅搁到玉石桌案上,震得水晶盘里的一颗葡萄咕噜滚了下来,他冷眼看着蔺沧,道:“我看不必明日回去,今夜里回去就成。你这个师父也不必做了,我权且当从前没把她交给你做弟子。”
蔺沧笑着替他斟了茶:“怎的?你觉得我这做得是哪儿错了?我这不是在同你商量么。人家家里满心喜欢着孟元,我看着是很不错。你倒说说,哪儿不行了?”
玄冥讥讽道:“你成婚之后倒是越发糊涂,从前他们二人下界之事你全忘了么?她如今堪堪三万岁,岂是成婚的年岁?”
蔺沧摸了摸鼻子,和缓道:“从前是他们不懂事,如今懂事了,人嘛,多多少少都会犯点错。这个年岁是小了些,不过如今说起来也只说定亲,还是要等到了岁数再成婚的。”
阶下那二人聊得正欢,落到玄冥的眼里却又是如针扎眼一般地不可容忍的情景。
从前倒也罢了,如今他看乐缨只觉世上竟有如此蠢笨之物,想他自己四万余岁的时候已在观音座下将佛法学个大半,出山领兵打仗去了,岂是如此任性玩乐的做派。
这般世家大族出来的,如今大抵都是些酒肉饭囊罢了,莫说功业,就是能静下心读点书也就阿弥陀佛了。孟元在他身边一直勤勉谦和,每每和这人凑在一起便不知点了身上的什么穴,总变得太爱玩闹太不顾纲纪。
玄冥越想越气,又连喝下三盅酒,看得蔺沧都有些惊。末了他才道:“不行。”
蔺沧默默地将他身前的酒壶挪开,道:“我倒也不是故意激你,也不是故意为我那表亲说情。在这年岁的孩子里看来看去,乐缨算得上好的了,只不过从前性子太过莽撞,经那事后如今也稳下来了。”
“虽有不足,但总归是慢慢的改。这天底下这么多人,又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的三四万岁就通事理的,太少。”
蔺沧摆了摆手,又道:“其实最要紧的,还是她自己怎么想。她若真喜欢他死了心要嫁,你我真能拦得住?若是不喜欢便也罢了,只当这事没发生过。所以我才劝你留下来两日,或者让她留在我这儿几日,权且当把这事儿交了差,做个了断。”
玄冥的视线又落到阶下,正看见乐缨拉着孟元出了殿门不知往何处去,他皱了皱眉,原平下来的心气登时又堵在胸口,道:“如何拦不住,便是关在玄阴宫也拦得住。”
那二人藏着笑偷摸出去的身影蔺沧亦瞧见了,他瞥了一眼玄冥,勾起唇拿起盘中的一粒葡萄送入口中,道:“知道的是你亏欠了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亏欠了你八辈子。”
玄冥身子一僵。
蔺沧笑了笑,拿着酒壶起了身,四周望了一望道:“我还得去敬圈酒,你且自便,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对了,乐缨向我身边的仙官讨了个什么法术学,好像是哄女孩子高兴的,眼下大概就要在孟元面前秀秀技法了吧。”
说罢他便大摇大摆喜气洋洋地走下阶向众位仙僚敬酒去了。天尊天后为着不扰众人的兴致早早地退了席,太子抱恙没来,阶上如今只剩他一人。浮着暗色龙纹的玄袍,在这金光四映的大殿里并不相衬。
满堂的喧闹欢笑之上,他孤身坐在那里。
眼神又落到那两张空了的席上,他的心不知为何忽然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