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潜水镜上的微光,她能够看到眼前的场景。
水下,树木的根系像是巨网一样交织重叠,构成了无数的洞窟。无数的鱼被网在了根系交错之间,很快又从她视野里消失不见。
当时他们在林间探索,果实就是滚入了根系形成的通道中消失不见;涨潮时突然冒出又消失的鱼也是被根系卷回海中。
江显的目光密密麻麻的洞窟之间飞速寻找着。它们像是滤网上的筛孔,把关于失落之海的一切真相都拦截在了地下;而她要找的是整张滤网的破绽。
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那个位置和她地图上的“异常高密度”白色区域恰巧重合。
她突然隐约知道那些白色提示的是什么东西的密度了。
“意识”的密度,或者说,蠕虫所模拟的电活动剧烈程度。
这也是为何中央的巨树呈现出最高的“异常”,因为它不仅和向导部分融合,还具备着成为所有副本中枢的潜能。
就是那儿!
江显不断调整着身体姿态避开那些那些根系防止它们的进攻。她艰难地朝鱼群消失之处游去了。
在她抵达那里的一瞬间,一股强力的吸力将她笼罩。本就微弱的照明光亮也随之熄灭。
周围一片漆黑,即使是有潜水装备辅助她也感觉到呼吸困难。大概是缺氧的缘故,她的思维开始迟滞、意识变得模糊,一切念头都被浸没在了粘稠的黑暗之中。
江显觉得自己仿佛正在通过一个时光的隧道,往日那些刻骨的回忆正迎面涌上她。
她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群星闪耀的夜晚,无数天体在夜空里呈现出翻倒调色盘一样的混合色彩,笼罩着山脉和陆地。
她从天上掉到地下,宇宙在她眼里失焦,只剩下散发着模糊光晕的黑色底片。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就像是人体在射线下所成的影像。
救援队从逃生舱里拖出了她。江显惊恐地望着天的尽头那片熊熊燃烧的火场,它像是不久前从太空里坠落地球的陨石,可还没落地就把自己摔碎了。
江显在混乱和茫然中,冷静地接受了全部调查和记录。她连一点眼泪都没有流,对面问什么她答什么,像是一具预设好的机器。
那段记忆太过嘈杂,像是老式收音机里意义不明的播报,像是报废电视机上满屏的雪花。年幼的江显觉得自己成了一张滤网,拼命要将那些杂质过筛走。她想化作一只固定调频的接收器,只能接受她自己所选择的波段。
“好……可怜的……小姑娘…………父母全……在那艘飞船上……”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把唯一的逃……生舱留给了她……”
现在那些魔鬼一样的低语重新找上了她,江显觉得自己像是在漆黑的深海里快要溺毙的落水者。她推开那些如跗骨之蛆的恶鬼,奋力挣扎着要冒出水面。
“不是我害的!我没有杀死我的父母!”她高声呐喊。
恶鬼没有打算放过她。
“他们……把唯一的救生舱留……给了……你。”
“如……果不是在你生日时……去太空旅游,他们就不会……登上那班飞船……”
“你……是你……害死了他们……”
“不!是有人要蓄意谋杀他们!因为他们接收到了宇宙里的异常电磁信号!我这些年来没有忘记!我一直在追查当年的真相!”她坚定地喊着,试图压过那些低语。
“离开这里。我要离开副本回到现实。”江显一遍遍在心里默念。
她的默念起效了。恶鬼化成腥臭的黑色液体流走了,摇身一变,迎面走来的变成了穿着白大褂的斯文医生们。
他们皱着眉头,彼此之间交流讨论着什么。
“从没见过这么离奇的尸检结果。他们体内的放射性物质浓度达到了可怕的地步。他们到底去过了哪儿?”
记忆像是一条河一样从她眼前逆流。江显看到了很多——阴冷的医院长廊、肃穆的追悼会,以及……
她看到自己丢失了灵魂一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到自己浑浑噩噩地在行人中间发呆。有一天她爬上家里楼顶的天台,正好看到群星朝她眨眼。
然后她的光脑亮了亮,收到了一条匿名消息。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