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杨广已身在校军场。这里濒临长江,水陆并用。岸上,三千精兵列成方阵,江中,数十艘战船,一字排开。当李渊随十三名送礼的官绅来到时,眼前的情景使他大为疑惑。只见杨广把令旗一挥,在五色旗帜引导下的步军方阵,不时变换着队形。或一字长蛇,或二龙戏珠,或三才五行,或七星八卦。水中战船亦进退有序,攻守快捷。李渊好生纳闷,难道半日来听到的有关杨广的劣迹,都是传闻失实不成?
操练告一段落,王义引十三名官绅在点将台下拜见杨广,李渊不声不响地混在随从人员中。
杨广与众官绅相见,极为客气:“承蒙各位专程拜望,本王不胜荣幸,奈何政务繁冗,难以畅叙,各位有何要求尽请直言。”
江阴县令、富绅、瘦财主等逐一呈上厚礼,说些溢美之词。末了,无非是请杨广关照,或求升迁,或谋官职,不一而足。
杨广逐一听完陈述,看过厚礼,敛笑正色说:“各位礼品之精巧之贵重,令我这生长在帝王之家者都叹为观止,爱不释手。然本王奉旨镇守扬州,自当谨遵父皇教诲,恪尽职守为国为民,焉敢收受一草一木。各位也许误听传言,本王绝无中饱私囊之举。礼物一律璧还,休怪本王无情无义。至于升迁遴选,国家用人之际,自当择贤能者而仕。只要有一技之长,大隋必不埋没人才,各位好自为之吧。”
这期间,宇文述一直在暗中密切注视李渊的表情变化,见李渊脸上始终挂着问号,显然仍有疑问。待十三名官绅被打发走后,宇文述决心揭开闷葫芦,装作漫不经意地发现李渊:“哎呀!这不是李大人吗?”
李渊也正想亮明身份,便走近杨广:“拜见晋王千岁。”
杨广故作惊讶:“李大人如何来到扬州?又缘何如此打扮?”
李渊并不急于解释:“千岁适才操演水陆兵马,堪称训练有素,兵强马壮,万岁果然慧眼识珠呀。”
“李大人此话何意?”杨广更觉李渊来意莫测。
“千岁,下官是奉旨而来。”李渊有意卖关子,“微服出京,是便于暗中私访啊。”
“如此说,本王所作所为,已全被李大人访去?”
“不敢,略知一二而已。”李渊以话试探,“适才千岁凛然拒贿,慷慨陈词,令人钦佩,然何故有人散布对千岁不敬之词?”
“俗话说,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杨广柔中含刚,“李大人是明白人,自会辨识真伪。”
“不错,下官自然心中有数。”李渊不再兜圈子了,“晋王杨广接旨。”
“臣在。”杨广面对圣旨跪倒,“父皇万岁!”
李渊一字一板念道:“……嵩山匪乱,一日不平朕一日寝食不安,着晋王即刻领本部兵马征剿,早奏凯歌,以慰朕心。”
杨广谢恩接旨后,对李渊说:“请李大人到府中休息更衣,今晚本王为李大人摆酒洗尘。”
岂料李渊断然拒绝:“多谢千岁盛情,依下官之见就免了吧。”
“怎么,本王不配款待吗?”杨广有几分不喜,“歇息一日,本王还要在大人台前请教呢。”
“下官不敢,千岁海涵。”李渊固辞,“一者万岁要下官即刻返京,二者千岁要整备兵马出征,再若打扰,有碍征程,万望见谅。”
杨广不再勉强:“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渊走后,杨广问宇文述:“这场戏我演得如何?”
“千岁应付自如,无懈可击。”宇文述不无隐忧,“只是我看李渊未必认可,他显然仍对千岁不怀好意。”
“事情也只能做到这步了,至于结局,听天由命吧。”
宇文述忧心忡忡,默默不语。
李渊离开杨广,并未离开扬州。他又在城内访查了一日,所听所闻仍是杨广贪财好色。李渊得出结论,今日校场所见均是杨广作戏。也更使他认识到,杨广这两面派手法,一旦面南登基,将是大隋的无穷隐患。
次日午时,李渊飞马驶离扬州。一路北上,直奔长安。这日天晚,李渊因急于赶路错过了驿站。眼见得夜幕低垂,又值阴云四合,点点滴滴的细雨飘洒下来。路径难辨,马疲人饥,李渊决定就近借宿。又行里许,前面一处灯火闪现。近前细看,却是一处绿荫覆盖的田园。几间茅舍,一道竹篱,分外幽雅恬静。李渊方要叩门,望见男女主人双双立于檐下观赏夜雨景色。瞥见来人,男主人先开了口:“远客莫非要借宿乎?”
李渊一怔,声音耳熟,又惊叹其判断力准确,甩镫下马答道:“贪赶路程,错过宿处,夜雨霏霏,正自情急,乞宿一宵,房金不拘多寡,明日早行。”
男主人已迎出柴扉:“在下恭候李大人多时,这借宿是求之不得呢。”
李渊又复惊讶:“尊驾是哪位?缘何便认得下官?”夜色颇浓,任凭李渊如何努力也辨识不出对方是何人。
男主人含笑与李渊挽臂:“请进寒舍叙话,一切自然明了。”
灯光之下,女主人红妆耀眼,皓齿明眸,丽质冰肌,秀色可人。再看男主人,齿白唇红,气质高雅,举止中溢出一派道骨仙风。李渊不禁扑上去把住对方双臂:“你呀!在长安失踪的李靖。”
李靖朗然而笑:“没想到吧?我这个本家与你在此相逢。”
二人原本是至交密友,又系同宗,李渊确感喜出望外。他又向女主人一拱手:“更想不到红拂姑娘不只美艳依旧,且又似仙姬临凡。”
“李大人过奖,贱妾愧不敢当。”红拂还礼,“不过远离尘垢,意淡神清,自觉亦有几分仙气。”
李渊仔细打量一番李靖:“怎么,你这三清门下业已还俗吗?”
李靖笑指红拂:“如今在下是不爱道装爱红妆了。”
说罢三人彼此对视,不觉都开心地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