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月随即说,“不用了老师,我是放养的,我爸妈不要我了。”
教室里有同学在笑。
伊月现在可以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当时可不能。
她是从初一开始正式被“放养”的。
三室一厅的房子,曾经也有过一家三口的光景,打破平衡的人是她的妈妈,那个十分漂亮的小提琴演奏家,黑长直御姐,正统古典音乐院校海归背景。
伊月的外祖父做了一辈子音乐老师,女儿从小耳濡目染并且颇有天赋,90年代出国去学音乐在一线城市也算作壮举,更别说内陆的三线小城。
印象中,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经常去首都排练演出,后来就成了常驻,变成不怎么回来。直到升小六的暑假,她回来了,说是被乐团辞退的,因为年龄大了。
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家人都觉得,这回她该安生过日子了,孩子也要升初中,正是该努力的时候做母亲的也该尽责任照顾。
可是伊月亲耳听到过,她妈妈这样说,“她学习好不好是她自己的事,我生下她就必须被她拴在这里吗!凭什么?我的人生又算什么!”
之后不多久,她妈妈就去远航了。
据说是考上了柏林一个管弦乐团的首席,去德国施展抱负和才华了,彻底告别了这座三线小城。
伊月小升初的暑假,三室一厅里经常有爸爸的兄弟伙来喝酒,“你找艺术家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总有这么一天。”他们嚷嚷,喝得东倒西歪。
这个时候,伊月会回房间里用锤击般的指法弹钢琴泄愤,压掉这些讨厌的声音。
正当所有人觉得她的爸爸该负起责任了,毕竟孩子现在只有爸爸。
然后,他爸也去远航了。
去台湾搞半导体制造。本来,她爸是个传统范畴里靠谱的男人,名校理工男,研究所技术大拿,死工资铁饭碗。这辈子做过最狂野的事可能就是把她妈追到手。
就是这么个靠谱的男人,经过风一样捉摸不定的女人洗礼一遍。是铁饭碗不要了,孩子也不管了,放在那死不了就行,创业开了家科技公司。
一家三口从此天各一方,但她的父母始终没有离婚。
初中开始,伊月就一直处于放养状态。经济来源是她爸,数目正常,随着她长大逐渐递增,他的小公司开的半死不活也没条件改善她的生活。
她的妈妈从来没给过她生活费,伊月也不知道她收入水平怎样。她有她的联系方式,企鹅,微信,每当时兴一种新的社交账号时,她都会主动来加伊月好友。然后躺列,再也不说一句话。
她妈妈挺爱发朋友圈的,经常去不同的地方。发风景、吃的、她的练习室、欧洲的山脉、建筑、那些古老的街道,多姿多彩的生活。伊月只是看看,什么也不做。
他们总是去各种地方,全世界飞,可两个人谁也没有带伊月出过这座小城。问都没问过一句,别说带她玩了。但伊月从没觉得自己有指责谁的立场,十几岁的年纪不大不小,合适的独立时机,抚养未成年的义务他们也算是尽了,没把她饿死。
漫长的青春期,伊月都在盼着长大,没有家长的引导,只有学校的规训,她拼命学习,反正家里也没人。
总之学习就好了,长大以后就好了。
至于后来她是怎么来的东京……那是另一个故事了,也颇有传奇色彩。
伊月本科学的是微电子,追溯的话,文理分科是她自己选了理,高考选专业则是她爸闪现跳大给了些“建议”。
年轻可能就是并不会思考为何有些人早就活成了路人,却还要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
她本来打算成年后就尽快经济独立,该多为自己考虑。可命运没给她机会独立,到现在,她的生活费都是来自他爸的资助。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爸突然变得有钱了。
彼时她刚上大二,有一天突然收到她爸的一条短信:「公司上市了。」伊月刚想回复个关我屁事,可她转念一想才迟钝地明白了这消息代表的真正含义。最后她回复的是:「恭喜,我想留学。」
倒不是说从前没动过这个念头,但一想到即使拿到奖学金,为了生活难免去打工之类的,对她来说就很劝退。如果没法过一种游刃有余的生活,伊月多半不会去做,她性格如此,不喜欢勉强,不适应强求。
大四圣诞节前,她顺利拿到了一间藤校的offer。来年的四月,她高高兴兴去面签,结果一个大没想到:她的签证被拒了。给的理由是知识产权保护条约,她从来不关注新闻时事,那一刻真的是一脸懵逼不知所云。
她从签证大厅出来,打开手机,才后知后觉看到贸易战和制裁等等铺天盖地的新闻。她申请的专业方向加上她爸的上市公司,属于buff正叠卡得刚刚好,一点余地都没有,是纯粹的zz原因。
太阳底下的新鲜事,伊月坐在领事馆的台阶上,心里满是哔了狗。
所以当她爸的科技公司穿过寒冬,没在黎明前冻死,并且订单暴增终于到达灯红酒绿的终极彼岸时,伊月正坐在大街上哭的惨。
不过她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既然不能追求学术的极致,那就追求辉煌的偏爱,她多喜欢acg和寿司,看了多少日剧啊,曾经光凭早年爱好的积累,做了一个月题就过了n2。
把已经变成“前夫哥”的曰本从内心深处扯出来就好了~语言和学校都不是问题,学术什么的都无所谓了,哪间学校都行,开心就好。
半年后,她把一切妄念变成现实,身处东京浅草雷门观音寺。
100円摇到第九签「大吉」。取签处的抽屉上,彩帷映照着她脸庞。
把神签小心折好压在手机壳里,她告诉自己,双向奔赴的曰本才是本命正缘。缘,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