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沈弱流垂眸看着殿中人。
霍洄霄双眼微眯,“托圣上洪福,阿耶他身子骨康健,也十分挂念圣上……”唇畔勾起丝冷笑,“与绪王爷。”
小皇帝这是想探知他阿耶的态度,霍洄霄省得。
沈弱流眼神投向窗外,朝阳退却,太阳已挂于飞檐一角,却有重重阴云,将其遮盖……
北境王托病不进京,态度已然明了,他与绪王,北境王谁都不沾,沈弱流亦知,他这是想保全霍家。
所以,他诏了霍洄霄进京。
霍戎昶可以不选,但霍洄霄必须选!他要继承他阿耶的毕生心血,成北境二十万大军名副其实的统帅,需得天子调令。
无天子调令,便名不正言不顺。
除非他想将霍戎昶的毕生心血拱手于人。
所以,无论是绪王,还是沈弱流,他都必须选!
一阵风飒飒而过,重重阴云散去,太阳重新露头……沈弱流收回目光。
沈弱流太了解沈青霁了,他要做的只是将疑窦种进这位九皇叔的心头。
“朕与九皇叔谢他记挂,”沈弱流略略坐正,不动声色道:“你此回既已进京,便不再去那北境苦寒之地了,郢都风水养人,朕封个京官给你做,也算是对得起北境王世叔……”他暗忖片刻,朝殿中人,
“世子气宇轩昂,肖父,有武将之姿,朕记得殿前司指挥使一直尚且空缺,你便领了这份差事罢。成日草民草民的,朕听着别扭。”
霍洄霄脸色骤变,“圣上!殿前司指挥使,二品大员,草民年纪尚轻,难当大任。”
沈弱流皱眉,“古有甘罗十二为相,世子二十,朕才十八,如何当不得?”
霍洄霄继续,“草民天资愚钝,大字不识几个,从没读过兵法,阿耶亦说草民无行军布阵之本领,实在是难当如此大任!”
沈弱流手拍御座扶手,“大梁从无重文轻武,重武轻文之陋习。”
霍洄霄逐渐暴躁,“草民自由无羁,吃喝玩乐在行,一届纨绔草包,圣上请收回成命!”
“霍洄霄!”沈弱流重重一拍御座扶手,声音清凌凌的,犹如冰块轻碰玉盏,他缓缓道:
“十一岁北境王将你丢进狼营,十五岁,挐羯可鹘伦部五万人乘夜突袭仙抚关,你阿耶霍戎昶率三万兵力迎击,恰逢红蓼原雪暴,整整七日,几乎矢尽粮绝,是你……你带一千死士东绕镜州,从后方突袭,才为北境王换来一线生机!”
霍洄霄怔住了,仿佛回到了那一天一夜。
大雪暴,红蓼原结冰三寸,彻骨得冷,铺天盖地的雪,衣物根本无法御寒,呼出的每一口热气都会在下一瞬凝结成雪珠子……那一次他差点冻死在红蓼原上。
他目光掠向珠帘,凝视那影影绰绰的身影,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沈弱流继续,嗓音骤高:“……狼营九年,打挐羯人大大小小百十场战役,一半功劳是你的!北境王秘而不发,朕可晓得清楚!好一个纨绔草包!”
思绪顿然回拉,殿前司指挥使,正二品大员,掌握郢都禁军五万,虽多半只是个虚衔,但一领此职,回北境的机会渺茫。
上百狼营兄弟,大半都是北境人,家里高堂亲眷盼着他们早归家。
北境才是家。霍洄霄咬着后槽牙,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想几步冲上去,将珠帘后的人撕碎。
“草民恕难从命!”他再难掩戾气。
沈弱流拍案而起,“霍洄霄!”他掀开珠帘,眼神睥睨,“天子之令,未有朝令夕改,殿前司指挥使一职,你不领……北境便一日不得安宁,霍戎昶不选,你得选!”
他踩着台阶步步向下,“这是你的命!”
听到这句,霍洄霄只觉得气血翻涌,直冲头顶,他怒极反笑,“我的命?圣上这是在……”抬眼直直与踩着台阶往下的人四目相对——
“威胁我”三个字哽住在喉头……
对视的一瞬,霍洄霄浑身血液都凉了,耳畔只剩下一阵嗡嗡声。
那是一双凤眼,眼尾上挑,半垂的眼睫浓密,像是未干的墨迹,有种水雾蒙蒙的感觉,此刻正蕴着薄怒,眼角略有荷色。
他从台阶上下来,穿了件绯色常服,乌鸦鸦的及腰长发用羊脂玉簪挑起,腰间挂着银香囊,白玉佩,纤腰腿长,步步逼近,停在一臂处,昂起一张艳绝的脸看他,粉色薄唇一开一合,吐出几个字,
“君令不可辞,霍洄霄,这是你的命。”
鼻端传来一阵暖香味,霍洄霄只注意到雪白脖颈上那道伤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