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天空低沉幽黑,雨连成珠子,一滴连一滴,敲打着伞面。
霍洄霄昂首望天,任由几滴雨飘在他脸上,“有朝一日……”他握着伞柄的手指攥得发白。谢三等了许久才等来下文,霍洄霄浅眸情绪不明,隔着雨幕道:
“有朝一日,即便是为乱臣贼子,我也定要将狼营几百兄弟带回北境!”
此刻,天地之间唯有雨声。
谢三心里叹了口气,狼营几百精锐,包括他,此回既进郢都,便已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谢三知道有那么一天。
却不知那天会在多久之后。
“世子爷尽管去做!”谢三跪地叩首,雨水顺着他面颊下淌,“郢都几百狼营精锐,北境三大营二十万大军唯遵帅令!”
……
从泥路小巷出来,霍洄霄到了这条胡同。胡同有个折花楼,他应场子来过两三回……道路仅容一乘马车经过,天已经黑透了,雨还不停下着,青石铺地的路面上水积寸来,没过了靴面,道上冷冷清清。
霍洄霄趿水而行,鞋靴尽湿,走了这会儿,酒热下头,醒了大半。
在这个没有客人的阴雨天,胡同里大部分铺面虽有掌灯,却不见往日红袖招徕,言笑晏晏的妓子小唱,鸨母靠窗叉腰,喷着唾沫星子骂官府衙门,骂上四胡同……折花楼是个例外,楼门口不打眼处立着个人影。
此人穿了件绯色织锦袍,外头罩了件雪貂毛大氅,兜帽将整张脸遮挡严严实实,叫人看不清。
他一只手伸入雨中,雨滴落掌心……那只手指节修长纤细,指尖圆润透着薄粉,整个手掌温润白皙,像是玉雕的。
起先霍洄霄并未在意,直到走近了,那人将兜帽摘下……玉簪半挑乌发三千,垂落腰际,巴掌大的脸容色艳绝,五官细致,眼尾上飞,眼睫沾了水汽,湿漉漉的像未干的墨迹,若睨向他人,这双眼定然勾魂摄魄。
霍洄霄一时晃了眼,盯了会,他蓦地一声轻笑,伞随手丢了,积水里将靴尖一点泥污涮干净,穿过大雨,走过去……
……
福元看了看已经黑透的天,看了看势头更甚的雨,脚下寸来深的积水,替沈弱流将大氅系紧,
“圣……主子,奴婢看这雨越下越大了怕是走不了,您稍等着,奴婢叫马车过来。”
郢都今秋的雨格外多,沈弱流亦忘了眼天空,算着时辰,宫门快落锁了,绪王那头盯得紧,他今日是借了来看大长公主的由头才出的宫,又避过众人耳目来折花楼见一人,暗处跟着沈七和沈九,倒也不打紧。
“去罢。”他道。
福元拿了伞一溜烟人便没了,留他一人在原地。
雨越下越大,沈弱流抬手接雨,眉头紧蹙,胡同内一股污秽臭味……阏河倒灌,定是下游河道堵塞,连着四日未见有人修书上表,若不是他今日出宫亲眼所见,只怕还蒙在鼓里。
郢都坊市安防一向由殿前司负责,此事殿前司失察或是察而不报,首先要问罪殿前司指挥使霍洄霄。然这竖子,连着几日托病不出……面上托病,实则大摇大摆出入八大胡同各大酒楼,引得群臣激愤,犹如捅了马蜂窝,御案上堆积如山,尽是要求撤他官职的折子。
他费了老牛鼻子力才将此事压下,已是心力交瘁。
霍洄霄这条鬣狗,恶心人却是有一套的……沈弱流抬手拉下兜帽,叹了口气。
却在这时,一阵水响,有人冒着雨朝这边来,隔着雨幕,那人在黑暗中瞧不分明,只见一条黑幢幢的影。沈弱流看着他,越走越近,逐渐成堵墙似的人影,更近了,近在咫尺。
这人黑色武服,高束发,发尾微卷,眉骨高,浅眸冷冽,此刻却含着似笑意……项前挂了根坠子。
沈弱流才看清了,那是一串天珠菩提子绿松石攒着鸣镝坠子的项链。
鸣镝只有箭头,铁黑色,侧头薄刃还很锋利,泛着寒光,一滴雨自箭头滑落,坠下。
只有疯子才会把这东西挂在脖颈上,沈弱流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
这个疯子此刻唇畔勾笑,一壁掸落袖幅上的水,一壁垂眸盯他,
“我瞧公子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