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思恐极,沈七后背热汗转为冷汗,一股凉意顺着脊骨上窜,当即叩首,“臣即刻去查!必将这些人挨个揪出来!”
“霍洄霄今日敢将狼营三百人藏于郢都,明日便敢殿上直逼天子,狼子野心,可见一斑!”沈弱流轻叩桌案,眼底一片森冷,“你去罢。”
沈七退下,一半折返,踟蹰道:“圣上,严瑞三人如何处置?”
“豺狼不为我所用,便要尽力杀之……”沈弱流双眸微眯,淡淡道:“朕去会会他。”
“是。”沈七恭敬退出殿外。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细蔑卷帘外偶有鸟翅扑棱,枯黄树叶簌簌而落,金乌半起,却被层层阴云覆盖,赤色隐于阴霭,晦暗萧条。沈弱流神思不宁,脑中一团乱麻,偏腹中近来十分躁动,像是种子在土壤中暗地发育,铆足劲想冲破桎梏,昨夜梦多,竟梦到铺天盖地的雪片,而天穹坠落一只浅眸白狼,入他腹中。
病是愈发重了。
沈弱流垂眸,眉头紧蹙,徐师傅遇刺不知所踪,好不容易找到的严瑞却又落入霍洄霄手中。
近来诸事不顺,一切都要算在霍洄霄这个竖子头上!他恨得磨牙,连着腹部一阵紧绷的难受,忙抬手轻抚一阵,才略略好些。
福元进殿,手中玉碗盛着乌漆嘛黑的药汁。
“圣上,到时晨该服药了,”福元将几样蜜饯糖果放在案上,玉碗递给沈弱流,“奴婢拿了新制的杏子蜜饯来,酸甜酸甜的,您怕苦,服了药权且压一压。”
沈弱流闻见那股苦中夹酸的药味,腹中直抗议,蹙眉挡开,“拿开,太医署那些饭桶也不知胡乱开得什么方子,这药又酸又苦,还有股腥味,朕服了这些日子,病不见起色,反倒愈发想吐。”
福元没法子,只得将玉碗搁在案上,“那圣上待会儿再服。”
沈弱流不置可否,神色恹恹的,扶着桌角站起身,“福元呐,与朕换件衣裳罢,朕总觉得这件腰间好似略紧了些,穿着不大舒服。”
织金云纹的绯色常服,一根明黄宫绦系在腰间,卡在腹部微微隆起的弧度上,正正合适,福元打量了一会儿,却也发现,圣上这些日子脸小了一圈,腰却丰腴了寸许,不过他本身腰细,即便多上这几分丰腴,若不仔细看,也不大瞧得出来。
“是,奴婢另拿一件与您换上。”福元没放在心上,从里间翻了半晌才翻出件腰身略松的莲青色常服……这件还是去岁裁的,圣上嫌颜色不好,一直搁着没穿过。
福元伺候着沈弱流换了衣服,思忖道:“圣上,不如叫织造司的司衣娘子来新裁几身,这些衣服都还是去岁的旧衣。”
沈弱流看着身上分外刺眼的莲青色,蹙眉叹了叹,“也好。”
福元将换下来的衣服收拢,沈弱流侧对着铜镜,贴着衣物寸自己腹部,竟惊讶地发现那里竟然隆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不再是以往的平坦,不禁大骇。
这究竟是胖了多少?
照了会儿他捋平整腰间褶皱,将那弧度藏在层层衣料之下,倒也看不出来,忖了又忖,终于还是将那碗黑色药汁喝了个干净,蹙眉拿了块蜜饯放进嘴里,那股药味才淡了些许。
嗯……下回得叮嘱司衣将衣服腰身放宽些。
不然会见朝臣叫人瞧了去,还以为大梁的天子,不过十八年纪,便已生得一副宰执像,大腹便便。
实在是有伤大雅。
*
天澄澈碧蓝,劲风呼啸,一行大雁越过白霜岭山腰往南飞去。
飞电疾驰越过湖沼,水花飞溅。踏浪前行,热汗浇湿前襟,霍洄霄脱了一半的衣服,裸露半壁赤膊手挽角弓,搭箭指向天穹飞雁,“咻”的一声,箭离弦飞射,撕破天穹……
一箭双穿。
双雁犹如断线的鸢,坠落浅水荻花丛,惊起一众水雀,扑棱棱飞翔远处白霜岭。
霍洄霄并不下马,拢手呼哨,狼不知从何而来,绿眸泛着冷光,直冲荻花丛,张嘴露出森寒利齿,咬起那对大雁,却不吃,只是将它放于飞电即将行经之处。
不远处扎起一顶大帐,卢巍宇文澜等一众纨绔贵胄子弟皆身着骑装,坐于桌案前,小厮婢女执扇捧盏侍立左右,不时宥酒奉茶,瓜果时鲜,充盈于案。
见霍洄霄策马引狼,一箭双雁,众人不禁起身惊呼。
那侧霍洄霄行经大雁之际,侧翻下马长臂一捞,飞电疾驰间双足点地,轻巧一翻,又稳稳落于马背,而那双大雁,已被他高擎手中。
卢巍拍掌大笑,“好!世子爷好精彩的马术!”
霍洄霄行到帐前,翻身下马,随手将大雁扔给一侧侍从,汗珠顺着他下颚滑落,落地八瓣,他抬手一抹,走向帐中。
众人起身迎他,卢巍笑道:“一矢双雁,世子爷好箭法!”
侍女端来铜盆,霍洄霄洗了把脸,大马金刀地一坐,“雕虫小技而已,卢兄谬赞。”
众人重新落座,那对大雁捧在随从手上,只见一箭双穿,不偏不倚,不差分毫,直中额中。
宇文澜揶揄道:“委禽奠雁,配以鹿皮。世子爷这对大雁,要送哪家的娘子呐?”
霍洄霄扫了他一眼,挑眉含笑,“宇文兄既这么问,稍后我便去猎头鹿来,明儿扒了皮连这双大雁一并送到你府上去,不知宇文兄打算将哪个姊妹嫁与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