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车夫停下马,背身朝车厢内道,“二位爷,不远便是下山村,前方路窄,马车怕是过不了了。”
原是霍洄霄问那姑娘来处,起先见此人面生,又生得一双浅眸鬈发,穿着佩戴虽然称不上华贵,却暗透考究,姑娘支支吾吾并不肯坦言相告,直到霍洄霄拿出一锭银子买了她的山果,并指着远处气度恍若谪仙的沈弱流笑说只是自家主子老家出自附近村子,顺口一问而已。
姑娘一看沈弱流并不像坏人,再看那定银子,咽了口唾沫终于松嘴说是下山村的人。
马车无法前行,二人只好下了马。
周围荒草半人高,草丛中,稀稀拉拉的几根枯树枝头昏鸦不时尖啸,风飒飒而过,无端凄凉。
马抬蹄嘶鸣,车夫得了允许,解下马牵着到不远处河流中饮水,沈弱流目光逡巡一圈,突然觉得此地有些熟悉。
霍洄霄捕捉到,“圣上来过此地?”
“算不得来过。”沈弱流目光朝向南侧的麻石坦道,有了个大概,“只是再朝南几里地便是先农台农神庙……朕之前说过春季亲耕礼,朕要亲自种下禾苗,故而有些印象。”
霍洄霄没说什么,看着蜿蜒去路,“再往前路可就不好走了,难保不会遇险,圣上金枝玉叶,不若在此等那两个北镇抚司的饭桶来,臣一人去查即可。”
沈弱流总觉得他这句话暗含嘲讽,可那双浅眸并无戏谑之意,反倒是很认真,虽不好说什么,却被勾起一身反骨,冷硬道:
“你一人去查,如若遇险能保脱身?还是你觉着朕柔弱无力,是个拖油瓶?还是你并无十分把握能护朕全身而退?沈七他们跟在附近,如若出事,自有后手,你不必多虑。”
到了这种境地,往前不安全,往后也不见得安全。
几人一同去,霍洄霄万一出事也好有个照应。
听此言,霍洄霄觉着沈弱流实在是太低估他了,他手中还从来没有过护不住的人,办不成的事儿。
担心却还是担心的,这么个金枝玉叶,玉瓷似的人要是磕着碰着,总有人要心疼死。
“圣上意愿,臣不敢阻拦……”霍洄霄抱着刀,俯身隔着幕篱凝视他,“圣上放心,臣即便是舍弃这条性命,也定护你周全!”
他没笑,浅眸深深的,犹如九州月下一弯寂静的湖泊,澄澈透明。
这样的尽忠投诚之言,沈弱流不知听过多少,唯独从这条拴不上的疯狗口中听到,觉着十分突兀……这混账的嘴里,十句话亦没五句是真的,可这句,冥冥中沈弱流却觉得是真的。
就像是他真的会把这条命给自己似的,就像是他此言一时出口,许诺却是一生似的。
适时风动,掀起幕篱,正对上那双浅眸,沈弱流只觉得心几乎要从喉咙中蹦出来,胸腔中蝴蝶几欲展翅,
“朕、朕……沈七他们会保护好朕,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个儿吧。”他挪开目光,慌乱无措。
生平头一回,有这种感觉。
沈弱流不敢细想,掩饰似的大步朝前。
霍洄霄呆愣在原地,瞧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挑眉:这又是怎么了?
金枝玉叶的人,心思也细腻得跟上好的薄胎白瓷似的,轻不得,重不得,太难琢磨。
*
神医说过,略走几步只要不是剧烈的动作,对腹中胎儿有益无害,沈弱流走了这一段倒真没觉着有何不适。
霍洄霄抱刀闲庭信步。
不远距离便见着了几户人家,想来是已到了先前女子所说的下山村,二人未敢贸然上前,只是在村子周围游荡打探,若遇见村民,便称作是去郢都做生意的商人,不小心迷了路。
转了大概半个时辰,也寻来人问过了,下山村确实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眼下萧条时节,莫说是花,村中寂寥一片,竟连根绿草都少见。
那香味究竟从何而来?
沈弱流自信五感不会有错,难不成是那姑娘诓骗人?
此时金乌西落,天穹之上,群山之巅只有几缕残阳似血,山脚下炊烟袅袅,吹散在凉飕飕的秋风中。
忙活一天,一无所获,沈弱流摘下幕篱,眉宇之间愁云密布。
霍洄霄算是彻底顶替了福元职务,手里拿着先前沈弱流嫌热脱下的大氅走过来,给他披上,垂眸拢紧,“天快黑了,先回郢都吧,臣再来查。”
若他一人在此地,即便是过夜清晨再回郢都也不打紧,可眼前这么个金枝玉叶,怎可叫他跟着自个儿风餐露宿。
大氅将冷风遮蔽,浑身一暖,沈弱流不冷了,又将幕篱带好,迟疑了片刻才说,“……也好。”
两人顺着小道往马车方向去,山巅残阳褪去,只剩下一点竹青色,天色愈发暗了,冷风骤起,呼啸而过,吹得幕篱翻飞。
很快,他们从一处山坡上下来,远处车夫已饮马归来,坐在车辕上打盹。
沈弱流裹紧大氅,抬眼望向竹青色天穹,心下忧虑万千……狼进大梁,无论是郢都,还是北境都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