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霍洄霄搁下筷子,凝向对案阴沉着脸不说话的卢巍,言语戏谑,
“月前听闻卢兄不慎被地痞流氓所伤,不知伤好利索没?这几天忙得,也不得空上府里瞧瞧你。不知那歹徒可有抓到?此等瞎了眼的宵小之徒,若是抓到定该当即扭送郢都府衙门绳之以法,不能纵容他继续危害坊市安定……卢兄也是,怎么出门也不仔细些带两个随从护卫?”
他浅眸瞟向卢巍左右侍立的两个护卫模样的彪形大汉,笑意陡深,意味不明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来卢兄此番确实得了个教训呐!”
肉眼可见,卢巍一张脸更黑了。
“哎哎哎,瞧我这,卢兄都被人打的半月下不了床了,怎么能说是福呢……”霍洄霄恍然大悟似的,倒了盏热酒,隔空敬卢巍,“粗人一个,说话没点轻重,卢兄担待。”
也不管卢巍接不接他这茬,自个儿先将这酒昂首饮尽了。
卢巍眼角淤青未消,五官扭曲阴沉着脸,显得可怜又可笑。
现下气得后槽牙咬的咯吱响,究竟是谁下此狠手玩阴的,两人心里跟明镜似的,霍洄霄这个杂毛却还在这里装腔作势,阴阳怪气,简直是欺人太甚!
如此深仇大恨,搁在以往断卢巍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方才可解心头大狠,断没有在热脸贴冷腚,捏着鼻子捧臭脚的道理。
可父亲说得对。
这个小杂毛背后是北境王府,是二十万大军,甚至凭管他日后多么草包不中用,霍戎昶都有极大可能要将这二十万大军交于他手……眼下卢家还吃罪不起。
何况前几日还出了那档子事。
打他一顿算什么?今日就算霍洄霄要骑在他头上拉屎撒尿,他卢巍也得腆起脸陪笑将人伺候妥帖了!
酒盏碰着桌案一声闷响,那张气得扭曲的脸泄了力,卢巍打碎牙往肚里吞,唇角扯出一个笑,“世子爷说笑了,都是兄弟一家人,哪有过夜的仇,上回那事也是我自个儿有眼无珠,得罪了贵人……”他倒了盏酒,朝霍洄霄举着,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盏该我敬世子爷,以后干戈相止,冰释前嫌,咱们还是好兄弟……我干了,世子爷随意。”随后他将那盏酒昂首饮尽,给足了面子。
霍洄霄挑眉。
……眼睛生在头顶上的卢大公子大费周章地叫宇文澜请他来此地,还如此奴颜婢膝,低三下四,其目的为何,他现下倒是已有十分把握了。
然而却半晌没接茬,指尖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浅眸凝着卢巍,似笑非笑。
卢巍心里那股怒火又蹿了起来,面上却滴水不漏。
宇文澜不知这两人究竟为何闹到如此僵局,卢巍自然也不会告诉他,现下瞧有破冰之意,倒是喜闻乐见……二人若能冰释前嫌,也省得他夹在中间,两头难做人
便在一旁帮腔道:“是,卢兄说得是,咱们兄弟间哪有隔夜的仇,万莫叫一时不快伤了长久的和气。”
霍洄霄笑了声没搭腔,过了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将盏酒饮尽,浅眸逡巡了圈儿,随口问道:
“我倒是奇了,今日怎么没见着苏兄?”
这三人成日里在一块儿厮混,苏学简又是沈弱流的耳目,这种能探听消息的重要场合,他不会不来。
见他将那盏酒喝了,宇文澜心下松了口气,笑道:“苏兄与人同路过来,下着雪怕是路上耽搁了些时辰,估摸也快到了,世子爷不必在意。”
“哦?莫非今日另有贵客?”霍洄霄挑眉,浅眸瞟了眼另两个空着的座。
宇文澜正要回答,旁侧卢巍意味不明笑了声,先开口道:“世子爷不知?”
“卢兄这话有趣,”霍洄霄轻飘飘一眼扫过去,杯底磕案脆响,“你二位也未说过都请了何人,我怎会知道。”
卢巍不说话了,面色怪异。
见势头不对,生怕这二位又莫名其妙闹得不愉快,宇文澜忙打了个哈哈,“也算不得是什么贵客,都是自家兄弟,世子爷先前不是也见过……”
这时水榭外,栏杆回廊尽头处,有人在一干随从的簇拥下冒着细雪走来,宇文澜话锋一转,惊喜道:“是苏兄来了。”
宇文澜在这二人中间夹着左右难做,巴不得苏学简早点到呢,这刻如蒙大赦腾地站起身到水榭外迎接,笑得嘴都快裂了。
至于后半句话,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霍洄霄眉头紧蹙,漫不经心地朝来人方向瞟了眼……几丛开得正艳的白山茶中间,一人绯服雪貂大氅,大氅外又是件绯色斗篷,一人蓝衫墨狐大氅,一前一后撑着伞朝水榭中来。
雪糁子扑簌簌地下落,隔着雪幕叫人看不清二人面孔,只知蓝衫人大概率是苏学简,至于个儿略低些的绯衣人,裹得跟个与正月十五的元宵似的,叫人实在连身形也难以分辨出。
冥冥中,霍洄霄却觉此人熟悉,心跳加快了,几乎要从喉头蹦出来。
旁侧卢巍却好似对来人漠不关心一般,自个儿倒了盏酒喝着,神色悻悻。
举起一半的杯盏又被放在桌案上,霍洄霄靠着椅背,浅眸微眯盯着来人方向,直到人走近了,蓝衫的苏学简与宇文澜边寒暄边走进水榭,绯服人落后些,摘下兜帽,却在风雪尽处停步不前。
……那双恍若未干墨迹似的含情眼,正对上霍洄霄一双浅眸。
两人俱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