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帘幅遮蔽,福元却还是将两人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晓得这时间叫两人独处最好,便应着跳下车辕走去校场内传话。
风雪声外,一时间寂静。
霍洄霄没等来沈弱流的话,像是没打算等他任何的回应,起身半跪,从脖颈上取下那串从未离身过的鸣镝坠子,
“这枚鸣镝坠子是阿娘留给我的,弱流,带上它罢……”
胡羝人信仰天神,他们相信孩童八岁之前是属于天神的,齐齐珀斯高原的风雪终年不止,魂灵会在风雪中迷失方向,于是打从出生每一个胡羝人都会佩戴一枚鸣镝坠子……
鸣镝所向,魂灵归处。
成年之后倘若遇见乌尔浑脱,便将这枚鸣镝坠子送予他,寓意将魂灵送予他,此生即便是死,也绝无二心。
霍洄霄并未过多解释,只将它戴到沈弱流脖颈上,唇角仍然勾着那丝笑意,没有一丝变动,
“带上它,也算是给我留点念想……此去即便是关山万重,风雪蔽目,鸣镝音响,我的灵魂永不会迷失方向。”
鸣镝垂落衣领前,锋刃不知何时已被霍洄霄磨顿了,沈弱流怔了一瞬,抬手紧紧握住,像是握住了什么不可遗失之物,咯得掌心发疼,疼得呼吸不畅。
“霍洄霄……”沈弱流垂着眼,开口道,“你要回来。”
霍洄霄愣了片刻,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放到唇下轻轻落下一吻,“弱流,我会归来,绝不食言!”
沈弱流没有抬眼,也没有再说话。
半盏茶那么漫长,漫长到沈弱流觉得把每一瞬都拆开成了无数细小,叫他一点点品尝这宛若凌迟的疼痛;却又那么短暂,短暂到他还未说出任何一句话,外头便已经响起了金戈锵然,烈马嘶鸣……
“弱流,我会回来。”霍洄霄重复。
未有人上前催促,帐外风雪静止,死寂得没有一点声音。
到时候了……霍洄霄起身,跨过车外。
这刻,沈弱流忽而抬手,猛地将霍洄霄扯回来,欺身而上,一口咬在他唇上,掠夺所有呼吸……
“霍洄霄!”直到唇舌间弥漫起血腥味,沈弱流才松开,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
“霍洄霄……你记住,若是你敢有个三长两短,朕明日就将这小孽畜堕了,再纳个三千佳丽,夜夜红烛高唱,全当没有过这回事!还有……还有你这破坠子,你若回不来,朕便将它有多远扔多远,叫你死也不瞑目!你若回不来,朕……朕……”
他说不下去了。
霍洄霄怔了片刻,凝着沈弱流通红得双目,扑哧一笑,“古有奸佞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有弱流挟子令父……”
“混账玩意!”沈弱流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衣领的手收紧,“这节骨眼,你这混账……”
“弱流。”霍洄霄打断他,敛起笑。
他握住他的手,抵到心口处,那双浅眸光华流转,“弱流,鸣镝所向,我心归处,此战若胜,待我归来……我们成亲。”
急促地跳动从掌心传来,沈弱流凝视着那双眼,微微启唇……这时,外头传来牙斯的催促:
“公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霍洄霄没等沈弱流回答,握住他的手,“弱流,走罢。”
牙斯打头,三百军士肃然列阵,狼头大纛随风猎猎,两人携手下车,对一众目光置若罔闻,霍洄霄一声呼哨,飞电踏破飞雪顿蹄于前……他并不急着上马,而是蓦地跪下,身后三百军士随着主帅一齐跪地。
霍洄霄领众人叩首,高声道:
“臣霍洄霄拜别圣上,此去天长地远,圣上……珍重!”
风太大了,雪那么冷,冷得沈弱流眼眶通红,“霍洄霄……”
他将霍洄霄扶起来,却不知说什么。
霍洄霄笑了笑,将他的大氅拢紧,压低嗓子,
“弱流,保重。”
随后,他迅速翻身上马,扬鞭而去,接着三百狼营军士紧接着跨上马背,列队其后……狼不知从哪来,跟随着马队之后,仰头长嗥。
一行人严肃,静默,恍如异族阴兵踏破风雪,疾驰远去。
沈弱流看着那道背影,白雪刺得双目发痛也未有一瞬挪开,鸣镝坠子带着一丝残留的温度被他握于掌心……胸腔处少了样什么东西,空落落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