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林动间,一道带着帷帽的身影从两人身旁擦过。
那人走得太快了,身如漂萍,形同鬼魅。过两人身时,帽上的轻纱恰好被风吹起,一张没有表情的坚毅的脸暴露在二人面前,其中一位弟子突然站定,回身看来人背影,喊道:“喂!里面危险,你去做什么?”
没有回音,那道身影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一般,连脚步都没停顿,径直往乱葬岗更深处走去。
“喂!”另一名弟子也察觉出不对,立马将剑召在手中,大喊,“不准再进了,否则别怪我们不客……”
“气”字还没出来,只听一阵刀剑相鸣,那两名弟子身上闪过剑光无数,下一刻,大量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欸。”
冯岭站在原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摘下帷帽,脸色不太好看,尤为可惜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叹道,“本来是不打算与万剑宗弟子动手的,好好走自己的不好吗?偏要多管闲事。”。
魏云深的“尸体”并不难找。
循着方才那两位已死的万剑宗弟子的来路,再辅以地上拖行的血迹,不过片刻,冯岭就找到了他的抛尸地点。
破烂的草席早被暴雨冲刷开来,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躯体。冯岭半蹲下身,确认了魏云深已无鼻息,忙从怀里掏出一粒模样极其古怪的药喂进对方嘴里。
做完这一切,冯岭纠结地看着魏云深身上已经不能被称作衣服的衣服,许久后终于做好心理准备,将对方抱了起来。
他没有回头,步履坚定地走向乱葬岗更深处——魔界与人界的交界本不该出现在这儿,但由于近段时间魔族异动,两界之间的平衡已被打破,不少地方已经出现了界碑,连贯两界通路,也方便了他不少行事。
冯岭将魏云深带回自己居所的时候,后者正好转醒。
少年身受重伤,意识似乎还有些不太清楚,他怔愣愣盯着床顶,没多去想自己在哪儿,而是——他死了吗?
冯岭帮他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进来,看到他目无焦距毫无神采的模样,咳了声:“醒了?”
听到声响,魏云深僵硬转头,看到冯岭的那一刻,眼睛里才终于出现一丝波动:“是你!”
如果说比试那日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快他没反应过来,在万剑宗的牢里饱经折磨的那段时间他也该想清楚了,在被污蔑为魔族的这桩算计里,冯岭是宋持怀的帮凶。
他们二人从一开始接近自己就没安好心。
魏云深闭眼转头,他不知道冯岭为什么要救他,也不想问,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天宋持怀绝情的话,还有与旁人亲昵的模样,心间又酸又胀,像是撑了什么东西。
冯岭将装着衣服的托案放在床头,又叫人送来白粥,问:“饿了吗,吃点东西?”
魏云深到底年纪轻经事少,他不像宋持怀那样有这么好的定力可以随便做到不搭理不想搭理的人,没忍住出声讥讽:“你又想做什么?”
冯岭本来也没打算跟他周旋,直接道:“你不想报仇吗?”
……报仇?
魏云深嘴里嚼着这两个字,一想到这句话从陷害自己落入这个境地的人嘴里说出就觉得好笑:“当初在邺城,宋持怀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也是说的报仇。”
结果“仇人”本身就是恩人,宋持怀教他养他,让他知道了这世间原还有这么让人心生向往的好日子,最后又一把刀戳破了他的所有幻想,将他打到地狱深处,如今又问他想不想报仇——他怎么敢的?
难道同样的当,他会上第二次?
冯岭凝声道:“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但我先前行事有不得已的苦衷,我……”
魏云深嗤笑着打断了他,这一笑又牵痛了身体里的不少伤处:“苦衷?你是不是还要说宋持怀那样对我,也是苦衷?”
冯岭没说话,魏云深在他的沉默中感到一阵烦躁,他转了个身,完全背对冯岭,决心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理会那人。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声,魏云深大惊失色,他不得已将身体转了回来,捂着被子哑声问:“你要干什么?”
冯岭依旧无声。他将上衣尽数脱去,露出精壮却又满目疮痍的上半身,察觉到魏云深看自己的眼神逐渐变化,他说:“其实何必这么防备?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若是合作,会是很合得来的盟友。”
魏云深不住想到被审问时那些鞭子板子,又想起之前听说冯岭原也是天极宫弟子却堕魔的事,原先从没细想过的事串成一条线,他沉默许久:“这些……也是他弄的?”
“我们中过一样的计。”冯岭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缓缓看向魏云深,眼神里掺了点意味不明的东西,“我们有共同的经历、敌人,这世上还找不出第三个他的受害者,若想报仇,没有比我更好的合作选手了。”
魏云深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话也说不出。
冯岭穿上衣服,又道:“凌微对宋持怀有心,却一直忍着没对他下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对他下手?
魏云深感觉自己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他不确定冯岭说的是不是就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却终于肯说话了:“什么意思?”
“因为他想要的是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冯岭看似漫不经心地观察者魏云深的表情。
“一来凌盛不可能让凌微娶个男妻,二来凌微曾从宋持怀那儿听过普通人二十及冠娶妻生子的说法。他既想要让天下人都承认宋持怀是他的人,又自诩深情重义不能逆宋持怀心意,所以在到普通凡人及冠的年龄之前,他不会做特别出格的事——至少在人前如此。”
魏云深心头一跳,前面冯岭说了这么多话,这是第一句能让他听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