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魔还在讨论,且越说越激烈,大有要说到天荒地老直到争出个对错的架势。魏云深无奈喊停,正要叫他们去忙,忽又听一魔问:“这是那个尊后吗?”
此话一出,刚才还不休不止的魔族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向宋持怀的眼神也隐隐变味。魏云深微笑道:“不是,一个奴隶而已。”
问话的魔卒这才松了口气,道:“不是就好,尊上,那个人害死了十几个兄弟,你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
刚才还意见不同的魔卒们纷纷附和,叽叽喳喳地讨伐起当日“娇养”的那个“尊后”的错处来:什么没心没肺竟然对自己魔下手,什么非常懒惰每天就呆在房间里魔也不见,什么尊上对他这么好不让他干活他居然想偷偷跟别人跑了……总之就是专门捡着不好的说,其中不乏有为魏云深打抱不平者,只觉得谁都配不上他。
这时,又有魔注意到了宋持怀,嚷道:“我看尊上身边的这个奴隶就很好,长得好看,又是奴隶出身,只要尊上解了他的奴契肯定会对您死心塌地,这不比之前那个好吗?”
大概是真对之前的“尊后”有所不满,这话一出,立马有声音附和:“就是,要我是他我就死心塌地。”
“要我是尊上我就喜欢他。”
“要我是他我就给尊上生一窝魔崽。”
“你是笨蛋吗,男人怎么生崽?”
“为什么男人不能生?我从来没听过谁说男人不能生!”
“你见过男人生崽吗?”
“我没见过,那是因为他们不肯在我面前生,又不是不能生!你这么说,我也没见过女魔生崽呢,那那些魔崽子兵从哪里来的,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画风就这么被引偏,几魔争吵声越来越大,魏云深趁这回没人注意自己,抓住机会带着宋持怀离开,终于甩开了那些缠人的家伙。
行至偏处,看到宋持怀心有余悸的模样,魏云深笑出声来:“怕了?”
宋持怀心情复杂,他显然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出了趟门,遇到的竟然都是这种糟心事。
魔界的魔族们天真、稚气,虽然长得与正常无异,一个两个却都像不知世事的幼童,一点心计也没有。
魔界外多妖鬼,反而魔族很少,在引冯岭堕魔之前,宋持怀从未亲眼见过魔族,但今日所见的魔族显然与他从前在奇书异志里了解的不同,并非凶神恶煞罪大恶极之徒,想到还有几分……单纯。
宋持怀不愿承认,但这确实是事实,不过他未多想,只觉得这些都是没有开智的低等魔族,不过是被魏云深抓来做苦力的罢了。
魏云深却像看出他在想什么,顿了顿道:“很奇怪是不是?我刚接触他们的时候,也不信修仙界里人人喊打的魔族都是这个样子。”
宋持怀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词:“都?”
魏云深点头:“你刚才所遇的魔族在魔界里还算灵智比较高的,真正没开智的魔族不认人、也不会说话,遇到同族以外的任何物种都会攻击……就是先前万剑宗弟子追查的那种。”
宋持怀没说话,显然觉得他的话不可信。
魏云深却不在意,只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他们拆宫墙吗?”
宋持怀瞥了他一眼,配合问道:“为什么?”
魏云深道:“是为了让那些魔族有住的地方。”
宋持怀一愣,没想到他会给这个答案。
魏云深继续说:“大多数魔族的灵智只到人界十岁的小孩那个地步,所以他们会交流,会聚集成团,知道在一起最安全,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们不会建造房屋,平时栖息在山洞里,摘果饮水饱腹,有时也猎一些野禽,也许是因为低智,他们之间没有勾心斗角,只要都是魔族,就不会想着去伤害同类。”
何止同类,他们甚至对人类身份的宋持怀也接受良好,若非要说出一个讨厌的人来,大概就是之前的“尊后”,杀害他们同类的所有敌人。
宋持怀心神一动,他大概听懂了魏云深拆了宫墙是为了把这些房屋空出来给魔族使用,但还是问:“所以呢?”
魏云深看着他,眼里不是之前故意或被宋持怀激出来的轻佻或偏执,而是不染丝毫情欲。
他纯粹地望着宋持怀,缓慢道:“他们灵智太低,只要能吃饱睡足便没什么大事,所以他们没有房屋可居,也没有文字传承。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这座半成的宫殿,我跟冯岭在这里面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座失修已久的书楼,你猜我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宋持怀自然不知,他不想答,魏云深也不强求,继续说:“我看到了上面的字,跟修仙界一样、跟人界也一样,我都认得,但这里面的魔族没一个认识。”
“这些或许以前是他们的东西,又或许不是,但自从我入魔以后,就觉得经脉里隐隐藏着什么东西。我一开始不能接受我入了魔,那以后却发现魔族跟人族都是一张嘴两个眼睛,其实并无不同。甚至我修魔道没有遇到任何拦阻,很快就功力大成,那时候我就隐隐意识到我跟他们同根同源,其实从来流的都是同样的血脉。”
这番话云里雾里,宋持怀思索片刻,问:“你是说,你是魔族?”
“不是。”魏云深摇头。
宋持怀来了魔界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他露出这样珍重的神情,仿佛那日邺城初见,刚经历过一番生死的魏云深惧怕又警惕地防备着他,仿佛后来在天极宫相处,少年处处以他为先,极尽尊崇,哪怕再后来媚鬼蛊惑,魏云深一边不愿失态,一边忍不住沉溺在媚鬼为他编织的那场幻梦中,但后来清醒时遇他,仍旧隐忍克制着不该产生的心思,不肯逾矩半步。
不是在魔界时的争锋相对,没有阴鸷、狠厉、偏执,没有欺凌、折辱、强迫,以及那些不堪入耳的下流的话。
宋持怀恍惚想起,其实魏云深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甚至没有及冠,若是没有先前发生的那些事,现在这样的才该是魏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