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宋持怀的真实意图过后,魏云深连半点思考的时间都没多留,立刻就拔腿赶往凌微的关押之地。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路行一半,魏云深便看到某处发出了冲天白光——地宫里本就无日月明光可照,游离的夜火虽能令他们勉强视物,却还是有些暗了。因此那道白光尤为醒目,晃得魏云深心头一颤,他只能祈祷自己快点、再快点,然而赶到的时候,偏院里已经没了凌微的踪影,只剩满地魔族尸体。
“尊、尊上。”
其中一个倒在院门的魔族尚存一息,大概是战斗时离得远,他没有被一击毙命,但也离死也没差多少了:“是……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人,他,他把人放走的。”
魏云深连忙蹲下来去扶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他以为自己受过宋持怀那样的对待,早已练就了铁石心肠。然而到了现在却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清明的液体断了线般从他眼角流下,他捂着人的胸口,不住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该相信宋持怀的鬼话,他不该掉以轻心,他不该优柔寡断留了凌微一命,他不该没有及早察觉宋持怀的意图……但凡以上任何一个“不该”不存在,都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濒死的魔族胸口涌出大量的血,他回头看了一眼,从院子到离开地宫的必经之路上断断续续倒了不少魔族的尸体,那些都是他的同族,有的昨天还在一起喝酒下赌尊上什么时候能让尊后回心转意,今天就已经死了,再也说不出话、再也不能一起喝酒、再也回不来。
他很伤心,却也只有伤心这一种情绪了。他知道魔族大多低智,所以自己不如尊上那么聪明,也猜不到尊上和那个“尊后”之间发生了什么,哪怕那个人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尊上的事,尊上都能不计前嫌地原谅他。
可是,可是他们这么多兄弟和朋友,真的都比不过那一个人重要吗?
他是恨不起来的,尤其是对魏云深,他知道他们的尊上跟寻常的魔族不一样,也知道他本可以不跟他们绑在一起。尊上对他们没有任何责任,但还是留了下来,把他们聚在一起,说要有房子住、有暖和的火烤。
他不忍心让尊上为难的,但看到兄弟们的死状,还是没忍住自私了一回:“尊上,可不可以……不要喜欢他了,给我们……给他们,报仇……好吗?”
他每说一个字就吐出一大口血,到最后脸上被污血盖满,已经看不见原来的颜色。魏云深哭得抽噎,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只一个劲地试图用灵力为他恢复,却只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生命力渐渐消亡。
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心脏好像都被捏成一团,不是传来针刺的钝痛:“对不起……对不起……你撑住,我去给你找郎中,我带你看病,你不要死好不好,我错了,我不该……我不应该相信他,对不起,对不起……”
“不怪尊上……”魔族费力地捏了捏他的手,摇头说,“但如果你……如果尊上真的很喜欢他,那还是……算了吧。”
像是拼尽了最后一分力气,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缓缓闭上,魏云深手底下微弱的跳动彻底平息下来,他睁着眼,而后不可置信般,又往里送了大段灵气。
没用、没用。
视野所及尽是尸体,如果是从前,他们看到他会高兴地拥上来喊他“尊上”,会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有些胆子大点的,会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看到他跟“尊后”大婚。
可是现在,他就在这里,却没有一个人上来叫他一声“尊上”。
某一瞬间,魏云深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魏家灭门的那个早上……被宋持怀从祠堂里带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满地满地都是尸体,多得是人死不瞑目,他们或许是魏士谦的帮凶,或许只是刚进魏府以为某了个好差事的无辜人,但都没有分别,他们无一例外都死在了宋持怀剑下。
那时杀人的是宋持怀,现在造成这一切的……仍是宋持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魏云深不懂,他悲恸地吼出了声,巨大的痛意自心间蔓延开来,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吞噬了他的神智,他慢慢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慢慢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只想着把人——不管凌微还是宋持怀都抓回来,他们欠他的,造下的孽,都是要偿还的。
地宫外,刚还云清月朗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
魏云深已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自然也就看不到无数道黑色的灵气自那些死去的魔族胸口蹿出,奔流涌向他的心口,连绵不绝。
无上的怒意与哀恸充斥着他的大脑,待那些融汇的灵气尽数没入,魏云深逐渐恢复清明,他听到了一道唤声:“尊上。”
是冯岭,他还不知魏云深已经知道真相,仍扮演着自己“魔族护法”的职位,“逃出去的那两个,被抓回来了。”
第68章枯树
魏云深到得晚,等他抵达宋持怀与凌微被擒之地时,他们二人已被许多魔族围了起来。
凌微是力竭而败的,他的身上、脸上、鞋子上各处都沾溅了新鲜的血液。他手上的利刃轻颤、呼吸急促,脚边还倒着几具魔族的尸体,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车轮战。但杀敌再多,在绝对的人海战术下,仍逃不了败亡的结局。
对比之下,旁边搀扶他的宋持怀看上去就干净很多,相比于凌微浴血奋战后的狼狈,宋持怀仍穿着一身洁然的白衫,除却扶着凌微的那双手,其他地方没有任何见红。
尽管如此,凌微仍做了一副保护的姿态将宋持怀守在身后。他以剑杵地,傲然凝视周围每一个蠢蠢欲动的魔族,明明身陷颓势,却硬是以一个眼神吓得那些魔族不敢妄动。
光凭两人一剑,竟就让当场的阵势僵持起来。
“尊上来了!”
不知哪个眼尖的先发现了魏云深,魔潮中爆出一声洪亮的喊声,而后人人回头,刚还密不透风的魔墙飞快给刚到的魏云深让出一条路来,魏云深踏路而行,很快就走到了宋持怀二人面前。
……很奇怪,若是之前让他看到宋持怀与凌微相互扶持的样子恐怕他又要痛不欲生一番,但自从知道宋持怀的真面目,魏云深心里就再也掀不起任何一点痛怒,他的心海平静无波,唯一一点轻微的悲哀和同情,却不知是为凌微还是为自己。
——直到现在,宋持怀都还在演着不离不弃的戏码,乐此不疲。
想到宋持怀前几天跟自己说过的那些示好的话,魏云深心如刀割,再开口时余情已烬,他的嗓音透着自己都没想到的疲惫和嘶哑:“把宋持怀带下去。”
魔群中立时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架在宋持怀身后。宋持怀却突然发难,他两掌击向那两个魔族,那两人始料未及,一倒一退,宋持怀冷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要我离开师叔,想都别想!”
这其中大多数都知道他与魏云深之间的关系,闻言纷纷将视线投向后者,既是为难也有悲愤与恳求,宋持怀害人太多,他们一忍再忍,就算是看在魏云深的面子上,也不想再继续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