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低声道:“我军要杀死二十万降卒,这么残忍的景况,我的确很害怕、很不喜欢。可是,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我要陪着你。”白起心跳加快、心潮澎湃。婷婷续道:“无论多么不好的事,我都要和你一起经受,即使是受天下人的詈诅报复、上天的惩罚、万世的漫骂,我也要和你一起承担。”说着仰起脸庞,乌眸脉脉凝望白起。是夜,天幕无星。婷婷灵动的乌眸内,繁星温柔闪烁。白起已是泪流满面,双臂将婷婷抱得更紧,笑道:“多谢婷婷!有婷婷在我身边,真好!”十步外的马车上,嬴稷倚靠车窗,一言不发的注视着白起夫妇。良久,他眨了眨热胀的双目,垂首深沉一笑。,京观杀戮持续了一整夜,旭日初升时,五条谷道内再无丝毫生命的气息。阳光照亮“地狱”,满谷密集纵横的箭林中间,无数赵卒尸骸凌乱相枕,殷红的血水沥沥滴洒、汩汩流淌,连谷口外的土壤都被濡得淖泞腥臭。秦军士卒兴高采烈的列队站在“地狱”边缘,振臂高呼:“大秦万岁!大秦万岁!”他们眼里,这“地狱”并没多么可骇。敌人的尸骸与鲜血,恰是他们领功受赏的凭证。白起令秦卒分队进入谷道,一队回收箭矢,另一队将赵卒的尸骸拖出。被拖出谷道的赵卒尸骸随后又被堆集在丹水西的一块空地上。这里另有一支秦卒大队,负责用泥土覆盖赵卒尸骸。赵卒尸骸堆了一层又一层,泥土也盖了一层又一层,至中午,尸堆已像一座山丘一样高。忙碌的秦军将士们人人脸上笑容洋溢,仿佛自己不是在劳动,而是在制造一件宏伟的作品。婷婷很怕这尸积如山的景状,但又不愿离开白起,遂闭着双眸、躲在白起身后。只听得王龁慨然道:“二十万具尸首筑成的‘京观’,还真是古今未有啊!”婷婷不晓“京观”为何物,好奇的睁眼问王龁:“王大哥,你说的‘京观’是什么?”王龁答道:“嫂子,‘京观’乃是军队获胜之后,聚集敌人尸首、盖土筑就的高冢,可作炫耀武功、震慑四方之用。”婷婷轻声道:“多谢王大哥相告。我孤陋寡闻,不知这个。”王龁笑道:“嫂子毕竟不是行伍出身的,起哥在往昔的战役中也从未筑造京观,嫂子没听过、没见过,是以不知。”婷婷望了望白起高大轩伟的后背,对王龁道:“老白并非好大喜功之人,他打了胜仗,从不得意夸耀,自然不必筑造京观宣扬战果。老白今次之所以筑造京观,想来是为异日伐赵做准备,一则震慑赵人之心,二则警告诸侯切勿干预。”白起闻言转身,握住婷婷雪白的双手,温和笑道:“婷婷,你果然懂我。”婷婷莞尔:“那是。”王龁拊掌赞叹道:“嫂子不愧为我们大秦的武安君夫人!寻常女子见了京观,早已吓破了胆,嫂子却还能准确分析出起哥的筹略,嫂子真是了不起!”婷婷道:“我是老白的妻子,理应了解老白的心思。”顿了一顿,面庞垂下,唏嘘道:“其实我心中也瘆得慌,而且……而且……唉……”她本要说京观也是对赵括的羞辱,但掂掇一番,终觉此刻说出这些话颇不合时宜,立即缄口。白起心明眼亮,轻轻拍抚婷婷的手背,道:“至少,赵括没有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婷婷微蹙着细眉,又低低的唏嘘一声。是时,蔡牧趋步走过来,笑嘻嘻的向白起夫妇和王龁作揖,道:“大王传三位至帐内共膳。”三人便跟着蔡牧去秦王嬴稷的王帐。堆筑京观的将士们亦暂且停工,大家围坐在场地四周饮食,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这天傍晚,秦军将京观筑造完毕。二十万赵卒尸骸筑成的土冢,浑似一座拔地而起的荒芜高丘,映着夕阳血红的余晖,景象十分雄伟,又十分阴森诡异。秦王嬴稷在京观西面开宴庆功,君臣将士不拘礼仪、不分贵贱,喜气洋洋的把酒言欢,直如过节一般。婷婷摘了一束秋菊,放在赵括墓前,含泪默立。她右手攥着挂于颈上的那枚象牙牌,雕刻精美的兽面,半边是暗红色,那是赵括留下的血迹。许久,她与白起携手走下山坡,夫妻俩同乘一骑,驰向秦军庆功的场地。在京观以东,有二百四十个衣衫破烂、骨瘦如柴、精神恍惚的少年,结队朝赵国而去。他们是赵军降卒中年纪最小的士兵,皆仅有十三四岁。白起释放这群少年回赵国,当然不是出于慈悲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