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举杯品茶,刚喝一口,双眉倏然高高扬展,称赞道:“今天这菊花茶分外清香!”婷婷欠身行了一礼,浅浅笑道:“多谢大王褒奖。今天沏茶用的干菊丝是臣妇数日前新制的,所以香气更清鲜些。”嬴稷望着婷婷雪白明丽的面庞,粲然道:“妙极!妙极!”盛赞了两遍,他神态略透出几分腼腆,道:“小仙女制作的菊花茶比宫里的好多了,我能否带一些回去?”婷婷谦恭的道:“承蒙大王喜爱,臣妇这就去为大王取来。”说着袅袅起身,端雅的朝嬴稷行礼,又温柔甜美的向白起笑了一笑,随后款步走去库房。嬴稷心下好生懊悔:“我这一多嘴,竟让小仙女受累走一趟!不该,不该啊!”他将一杯茶水缓缓饮干,沁人肺腑的菊花芳香,似能助他调整思绪。他定了定神,抬眼看着白起,问道:“白卿家,你的伤病如何了?”白起抱拳施礼,回答道:“多谢大王关怀。微臣治疗得很是遂意,医师说兴许能比预期提早治愈。”嬴稷道:“治疗遂意是好事,但也不必苛求提早痊愈,万一过于心急,导致疗养不善,反而是得不酬失了。”白起微微垂首,口中溢出一声叹息,道:“微臣此番实在是病得太久了,不仅害内子积日累月的忧劳,还长期不能为国事出力,微臣深感愧疚。”嬴稷笑道:“你一病一年,诚然是辛苦了小仙女。你能娶到小仙女这样的贤妻,真真是洪福齐天!”白起内心素来是如此认定,遂郑重的点一点头。嬴稷紧接着又说道:“不过关于国事,你倒无需愧疚。寡人让你居家静养,原是不希望你为国事劳神,你也只管专心养病,勿要忧国忧民的。”白起道:“微臣身为大秦子民,且是大秦将官,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忘却大秦国事。”嬴稷嘴角搐动,似笑非笑的道:“白卿家为何偏不肯安心静养呢?莫非你以为你数月不在朝中,寡人就治理不好国事了?”蔡牧正在为嬴稷斟茶,此际冷不丁手一哆嗦,差点将茶水洒在漆案上。白起抱拳道:“大王治国有方,微臣绝无质疑。只是赵人一再拖延献城日期,微臣担心赵人又在胡赖耍诈、图谋不轨。”嬴稷听了这话,耳朵和心腑恍惚都受到了针尖扎刺,极是难受。张禄、蒙骜也紧张起来,一动不动的垂首僵坐着。嬴稷拿过茶杯,默默啜饮,斯须,腰背挺得愈直,道:“赵贼作祟,寡人何惧?赵国经历长平之战,国内兵力损失逾半,早已不堪一击,赵贼胆敢寻衅,寡人发兵诛讨便是。”白起剑眉微竖,冷峻的道:“赵人历来顽强,每遇挫败,只要尚存一线生机,他们总能残喘挣扎,力图复兴。长平之战虽令赵国损失惨重,却终竟未有彻底摧毁赵国的生机,秦赵弭兵至今已逾十月,这十月里赵国无其他战事,必然着力招兵选将、秣马贮粮,到了今日,军力定有所回复。”嬴稷不以为意的道:“就算他们恢复了点元气,那也仅是杯水车薪,不复当年之势,依然不是我军的敌手。”白起道:“若是野战攻袭,如今的赵军固然不敌我军,但倘使赵军扼险而守、龟缩防御,我军也未必能轻松取胜。大王今时若要伐赵,当择平坦易攻之地下手,勿贸然攻打险地坚城,尤其不可攻打赵都邯郸。”“为何不可攻打邯郸?”嬴稷、蒙骜、张禄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白起阐述道:“邯郸这座城邑,地形险要,本就是易守难攻之所,昔年赵敬侯从晋阳迁都至此,便是图地形之利。邯郸既占地利,历代赵国君臣又把城墙修筑得坚固非常,纵遭敌军围城,城内只消有一定的兵力和粮草,守军就可据城坚守、与敌军长久相持。大军客战,甚忌久战无果,是以大秦伐赵,不宜强攻邯郸。”张禄追问:“武安君,你去年不是一心要攻打邯郸的吗?怎这会儿又说不能打了?”嬴稷也道:“白卿家,你作何解释?”白起向嬴稷道:“大王,时移世易,战略自然须随之更改。去年赵国甫遭重创,邯郸军力不足、人心惶惶、粮草短缺、又来不及获取诸侯救助、甚至边军不能抽调回援,那正是我军迅速破城的绝佳时机,所以微臣主张攻城灭赵。然而今时情况有变,去年那些利于我军的形势已然尽逝,因此今时我军不可攻打邯郸。”蒙骜听到这里,不觉打了个寒噤。张禄不擅长军略,便不多言,只等嬴稷裁夺。嬴稷侧目睃视白起,冷哂道:“白卿家过虑了吧?寡人可不信,短短十月光景,形势竟能发生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