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道:“大王关照微臣,微臣感激不尽!”嬴稷点首,道:“寡人已判王稽‘弃市’之刑,明日午时行刑,届时就由先生监斩,以示先生与王稽并无勾结。”张禄大吃一惊,不禁“啊”的呼叫出声,心道:“这算什么计策!”嘴上却不敢直说,急忙措辞推诿。蔡牧瞧着张禄遑急的情状,躬身劝嬴稷:“大王,应侯和那王稽友谊浓厚,应侯怎忍心亲口下令处刑友人呢?”嬴稷平和的表情倏变严厉,沉声问张禄:“先生果真仍然顾念友谊,不忍监斩国贼王稽?”张禄浑身颤抖不停,支支吾吾道:“不……微臣……微臣是年事已高……行刑的景象又恐怖……微臣怕自己受不了……”嬴稷决然道:“寡人需要先生辅政,先生必须向官员民众表明心志、挽回名誉。明日午时,先生无论是惶惧或是抱恙,便是虚软瘫卧,也要亲身监斩王稽!”这一番话下来,张禄自知再无法推脱,只能顺从受命。他突然无比羡慕武安君白起,因为白起敢于抗旨,他张禄却没勇气。次日,咸阳城最宽阔、最热闹的大街中央搭起一座简易的邢场,全城官民蜂拥而至,将刑场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将近午时,王稽被押入刑场,官民们众口齐骂:“卖国之贼!卑劣无耻!”许多人拿出烂菜烂果等腌臜之物掷向王稽。王稽跪在地上,驼背垂颈,头发如杂草一样蓬乱的挂下,挡住他枯槁的脸孔。他像是没了知觉,任凭众人谩骂、乱物砸击,他丝毫不动声色,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只有偶尔烂果砸得重了,他的身子才稍微摇晃。他恍惚已经死了,已经是一具僵硬无息的尸体。但过了片晌,他低垂的头颈霍的抬起,浑浊的双目中射出两道犀利的光芒,直通通逼向正前方监斩官的席位。只见那正襟危坐的监斩官不是别人,竟是应侯张禄!“应侯,为何是你来监斩?”王稽眉眼抽搐,嗓音嘶哑的问道。张禄心底酸苦之极,不由得稍侧过脸,避免与王稽对视。王稽见张禄不理睬他,顿时着恼,直起腰、伸长脖子冲张禄吼道:“应侯!我遭逢此厄,你不仅不救我,竟还要亲自监斩我!哼,我懂,诛杀朝廷重犯也是一份功勋,朝中少说也有一百人想斩我立功!但别人都能斩我,偏你没这资格!遥想当年,你是魏国的逃匿囚徒,藏形匿影、朝不保夕,是我帮你脱离险境、带你来到秦国,也是我向大王推荐了你!你能在秦国腾达、官拜相国,全系我王稽所赐!而今我落了难,你坐视不救倒也罢了,怎还能为了邀功来监斩!你这是卖友求荣、恩将仇报,你就不怕遭天谴吗!”张禄满手冷汗,真想马上同王稽解释自己的苦衷,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的言行稍有差池,定会落人口实,到时候众人说他与卖国贼惺惺相惜,物议盈城,进而传遍全国、散布天下,那是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的严重局面!于是他板着脸,郑重其事的道:“王稽,你私通诸侯,证据确凿,论罪当诛。老夫身为大秦相国,凡事自须以国家社稷为重,秉公而行。”说完这两句话,便即指示刀斧手行刑,免得王稽再狂躁失言。谁知那刀斧手却静静站在原地,并不立刻行动。王稽遂继续骂嚷:“好你个张禄,这等不仁不义!枉我在狱中还念着与你的友情,半句没泄露你的劣迹!我私通诸侯不假,但你就清清白白了吗?那一年,武安君要趁着长平之战的余威攻打邯郸、一举灭赵,赵国派使者来咸阳求和,你没有收受赵国使臣的贿赂吗?若不是‘拿人钱财,□□’,你怎会向大王进言,中止武安君的灭赵大计!”这话一出口,刑场周围即像炸开了锅一样,观刑的官员百姓尽皆恨恨的道:“原来是赵贼收买了应侯,让应侯向大王吹风,大王才同意跟赵贼议和!他妈的!如果不是应侯破坏武安君的大计,我们大秦早就灭了赵国了!后来也不用在邯郸城下苦战,枉自断送数万军士的性命!”张禄慌得抖衣乱战,站起身高喊:“彼时情形复杂,你们不明白……”但他一个人再怎么大声申辩,也敌不过千千万万官民的口舌。刑场卫兵们呼喝着维持秩序,人群才稍事敛声,而王稽又瞪着张禄道:“我与诸侯联络密切、互通讯息,你张禄不也大大的从中获益吗?当年武安君知晓你的阴谋诡计,许会制裁你,这一险情便是诸侯告诉了我,我再告知你、提醒你早做防备。若没我的提醒,你能先发制人、进谗谋害武安君吗!现下武安君不在了,你高枕无忧了,便得鱼忘筌、过河拆桥,只让我独个伏法斩首,你则撇得一干二净,更假模假样的扮作忠臣来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