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低级动物不一样,人懂得自律,人有内在约束。如果他任由本能驱使,连自己的底线也放弃了,那他真的就永远只能是一只野兽了。
脑袋里乱成一团浆糊,而且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从头到脚每一处关节好像都错了位,说不上是疼还是痒。
总之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是个老旧的机器,满身的零件都是捡来的,没有一个是匹配的,动一下便是松松垮垮叮铃咣铛,随时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他今天从树上摔下来,表面看没受什么皮外伤,但也许是摔出了内伤。
金溟组织着措辞,想要跟海玉卿阐述清楚他现在的状态和它无关,“今天……”
一声令人胆破心寒的虎啸声穿透喧豗的瀑布响彻整个山洞,紧接着,四面八方,仿佛是呼应着这个声音,虎、豹、熊,以及各种鹰唳一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金溟只知道狼群会进行集体夜啸,但这么多品种的动物一起夜啸,而且声音中带着一种很有纪律感的肃杀之气,再次打破了他对动物常规的理解。
海玉卿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一变便冲到洞口。它在洞口顿了一下,大约停了三秒钟,再转过头来时已神色如常。
而它平常的时候,只有面无表情。
海玉卿倚在洞口,慢慢蹲坐下来。那个姿势坐在那个位置,看上去就像是山洞的守卫,守着这一方天地,不允许任何其他生命踏足。
它指着石床,用一种毫无商讨余地的语气命令道:“上去睡觉。”
这样的集体活动诡异得无法调侃,其实金溟很好奇,想出去看看。
但紧接着海玉卿用更严肃的语气说:“好好睡,明天继续学飞。”
“……”金溟只觉得浑身疼得更厉害了。
“我在这儿睡。”海玉卿把头扭向洞口。
它还记着金溟让它离远点的话。
照进洞里的月光把那团小小的背影拉得很长,金溟看着一直延伸到他脚边的暗影,在光与暗的交错中形成一种脆弱的灰,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彻底吞噬。
金溟歪了歪头,换个角度再看,又觉得这个灰影子倔强的尖角更像是一把要劈开黑暗的利刃。
洞外的声音渐渐少了些,断断续续,依旧什么品种都有,如果金溟听得没错,这些声音大多属于各种猛禽猛兽,而且并不是夜行动物。
最后,所有的声音消失在西边,第一声虎啸响起的地方。
这是真实的地球,但绝不是金溟所熟知的地球。
“它们在干什么?”金溟忍不住问。
海玉卿一定是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含义。
“集合。”海玉卿短促地回答。
金溟问:“我们不需要去集合吗?”
他听到了很多种鹰唳,占声音的绝大部分。如果不是起头的虎啸声,这场夜间狂欢更像是鹰类的集合。
“不需要。”
海玉卿再次回过头,从金溟的角度看去,坐在洞口的海玉卿背着光,表情隐在暗影之中,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和一双若隐若现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清,但却本能地感觉到一种审视。
唯一让他安心的是,这种审视里并没有敌意。
“你是变态发育吗?”良久,海玉卿问。
“变态发育的生物从幼年到成年在形态结构和生活习性上会有显著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是集中在短时间内完成的。鸟类生下来的样子和长大后差不多,没有鸟是变态发育。”
金溟不知道海玉卿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耐心回答了它。
“你的翅膀是生下来就有的吗?”海玉卿又问。
“鸟的翅膀都是生下来就有。”金溟失笑道。
“睡吧。”海玉卿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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翅膀是生下来就有的吗?
金溟闭上眼,看见了很多翅膀。
巨大的、羽毛覆盖的翅膀,透明的、经络隐现的翅膀,斑斓的、毒粉密布的翅膀……
他坐在北方基地派来的飞机上,从沾满毒液的舷窗望向外面,望向陌生的天空、陌生的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