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蛇转动着眼珠子思索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最爱的人香消玉殒,最亲的人换了身份,人生三大情,失之其二,还不够悲惨吗?”说完埋下头吃饭,筷子飞快地往嘴里扒拉着,把腮帮子撑成两个小圆球。陈慧定定地望着赵小蛇,心中剧烈一痛。自己真的错了,错得太离谱了,也许自己得到了一些东西,却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这个代价太大了,大到她无法承受。赵小禹从赵丁旺的办公室出来后,就开着车走了。他没有回农村,也忘了给胡明乐打电话说一声,只是跟着感觉走,顺着一条油路一路上坡,当城市变成了碧绿的田野,当田野变成了连绵起伏的丘陵,他来到了另一个城市。他定夺了一会儿,辨认出这是定东市。他想到了金海,想到了大哥。他驱车去了市工程质量检测中心,被告知,金海下工地去了。他又驱车去了梅荣搅拌站,大哥也不在。他没给他们打电话,在街上信马由缰地闲逛。快到中午的时候,他走进一家饭馆。点了一个菜,一碗米饭,在等饭的过程中,他看到桌上放着一个金光闪闪的方盒子,烟盒那么大,他随手拿起来,揭开盖,却是一副扑克牌。这不是一副普通的扑克牌,而是一副金箔扑克牌,盒子上写着“定东美食菜谱”六个字,每张扑克牌上都印着一个饭店的图案,全是定东市的饭店。赵小禹觉得挺有意思,便一张一张地欣赏起来。他想,老赵的酒也可以这样做广告,以后见到他,把这个想法说给他。不,还是说给慧慧吧。黄水玉液以前也采取过在包装盒里夹带礼物的方式促销,夹带最多的,是各种形状的打火机,也有印着酒厂产品的扑克牌。但那种扑克,就是普通的纸扑克,爱打扑克的人,绝对不会用那种没有花点的扑克的,看看也就随手扔了。而这种金箔扑克,因其材质特殊,印刷精美,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人们是舍不得扔的。想到慧慧,他就来气了,小东西,长大了,翅膀硬了,越来越不听话了。不知她还会不会嫁给赵丁旺,唉,不管她了,想嫁就嫁吧,天要下,嫁要嫁,十人九马留不下,何况是妹妹呢?这时饭店里只有赵小禹一个顾客,坐在吧台后面的老板左右无事,便和他攀谈起来。他得意洋洋地炫耀道:“这副扑克是权威机构搞出来的饭店排名。”“是吗?”赵小禹拿起一张扑克,看到下面印着一行小字:定东市缤异商贸公司承制,笑了笑,心想,屁!一个商贸公司什么时候成了权威机构了?但他没有拆穿老板。“是啊,”老板说,“除了大小王,红桃三排名第三,我们就是红桃三。”赵小禹从扑克牌里找出红桃三,上面果然印着这家饭店的名字和图案,但他不懂:“红桃三为什么排名第三?”老板说:“扑克的很多玩法,都是红桃三先走。”赵小禹又笑了笑,心想,你可真会自圆其说。但他仍没有拆穿老板。他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这些扑克牌,很快找到了大王,见是一家名为“吴小二烩菜”的烩菜馆,上面的图案勾起了他许多农村回忆。孙桂香的烩酸菜,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念念不忘。做为定东市人,尤其是在农村长大的定东市人,没有谁能抵挡得住烩酸菜的诱惑。当然烩得好才行。一般的炒菜,人们总觉得饭馆里做的比家里做的香,唯独烩酸菜,饭馆很难做出家里的口感和味道来。这是因为,烩酸菜需要时间长,起步一小时,为了口感更好的话,最好烩两个小时以上,而低廉的成本又让它无法卖出高价。所以,一般的饭店,都不上这道菜,即使上,也改变了做法,有的加卤汤,有的用高压锅,全然没有了农家烩酸菜的原汁原味。然而扑克牌上的“吴小二烩菜”,至少从色泽上判断,和家里的烩酸菜一般无二,和孙桂香的烩酸菜一般无二。赵小禹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他迫不及待想吃到它了。“老板,”他把扑克牌整理好,装回盒子里,冲老板晃了晃,“多少钱,这副扑克?”老板说:“不卖的,消费满一百元,赠送一副。”当然,他这是看人下菜碟,他看见赵小禹对这副扑克兴趣很大,所以坐地起价。事实上,这样的扑克,他有好几百副呢,每副的成本只有五元钱。赵小禹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放在桌子上,说:“我给你五十,刚炒的那个菜也不吃了,送给你吧!”没管老板同不同意,起身出了饭店。吴小二烩菜在沈甸镇。沈甸镇距离市区九公里,原来这九公里全是一片荒原,除了梁,就是沟,随着市区大开发,这一带全被夷为平地,修出了若干条横纵交错的柏油路。柏油路上跑着各种工程车辆,到处是围着绿棚子、正在建设的工地,一座座塔吊像一个个巨大的钟表一样,在半空中画着圈。沈甸镇的建设更是抢先一步,早已矗立了一幢幢高楼大厦,原先的道路被挖断了,需要从临时的土路上通过,两旁全是反射着太阳光的绿棚子。赵小禹一时有点恍惚,仿佛自己又置身于那个可怕的场景当中,他抱着浑身是血的筱筱,在各种绿棚子的夹缝当中拼命地奔跑。他的视线模糊了,心在痉挛着,肌肉抽搐,面目狰狞,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似要把它捏碎。他在路上遇见好几辆写着“梅荣商砼”的混凝土罐车,它们招摇而来,又张扬而去,发出不可一世的轰鸣。筱筱去世后不久,陈子荣给赵小禹打过电话,劝他买两辆混凝土罐车或者粉料罐车,放在他的搅拌站挣钱,一直对大哥尊敬有加的赵小禹,那次却粗暴地拒绝了大哥的好意。“我饿死也不会干这行的!”没人能够理解,他和这些没有生命力的钢筋混凝土之间的仇恨。以后,陈子荣再没联系过他。:()好好地活